第1 1 部分
作者:未知      更新:2022-05-05 08:49      字数:13063
  荒情(1)
  《荒情》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手法,讲述了一段迄今鲜为人知却又渐被遗忘的历史,是目前国内第一部以纯文学形式描写“三年自然灾害”大饥荒的长篇小说。一个“龙凤兜”牵引出20世纪60年代以来三代人的人性发展里程。亿万富翁“我”所爱的清纯姑娘“锁凤儿”,原来却不是童年伙伴“闰生”和“冬花”在大饥饿弥留之际遗弃的孩子,而是“我”在26年前大饥荒时一夜偷情的孽种,一个靠人血和人r汤养大的娃娃。悲惨的回忆,带出一个个惨绝场景:惨烈的人祸,扭曲的人性,荒诞的理想,破灭的追求,极致的浮夸,绝代的饥饿,生理的煎熬,心灵的幻灭……大饥荒时代的人们群情毕现,极度饥饿下的人性更现真实。走出大饥荒后,物欲的满足和盛行则更加反衬出大饥饿对人性的摧残。
  作品背靠一段真实的历史,借助一个情爱故事,对“三年自然灾害”以及流毒至今的浮夸风和当今日益喧嚣的物欲主义、情爱主义等等进行了艺术化的哲学反思和批判。作者以悲天悯人的情怀,刻画了20世纪60年代以来灵魂日益走向荒芜的过程,采用“以喜写悲、以悲写喜”的特殊艺术手法,塑造出一个个生命的美,然后再去毁灭他们,从而造成荡气回肠的悲剧效果,目的就是给当今萎靡颓废的文坛一个刺痛。
  21年前,那时,我22岁,刚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满怀着激扬文字的豪情,开始了这部小说的写作(当时暂名为《饥饿》)。但是,仅仅写了几章,就无法再写下去。我很清楚,题材太重了,不是青年的我所能承负得起来的!于是,便毅然停笔。
  可是,21年来,我何尝有一天忘记过、停止过思考。直到2003年,我回家乡甘肃省民勤县(即古凉州镇番)时,在民勤县与武威市凉州区交界处的公路边,一幅巨大的宣传牌强烈地震撼了我。那块宣传牌上,赫然写着###总理的题词:“决不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当时,我就立下一个宏愿:一定要把《龙凤兜》写出来,让文学成为我们民勤人的“人学”。
  已经逝去的民勤人所承受的太多的历史苦难,还在还活着的民勤人何去何从的“归宿”,呼唤我又拿起了笔。
  现在,用了21年时间,《龙凤兜》终于得以脱稿。然而,我却毫无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觉颤颤兢兢,如履薄冰。我之所以感到如履薄冰,是因为我不知道是否从中挖掘出了真正的金子呢!
  因为,发生在1960年前后的那场大饥荒,仅民勤县就饿死了数万人,几乎家家都有饿死的亲人;外出逃荒者更是不计其数。据说,那些逃荒者在外繁衍的民勤人的后代,至今又相当于一个民勤县的人口了。这也正是“天下有民勤,民勤无天下”传言的由来。
  20世纪60年代的那场大饥荒,使和平时代的中国,在短时间里有数千万生命成为饿殍,无声无息离我们而去了。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却充满了荒诞。那时,浮夸之风如日中天,物欲追求甚嚣尘上,与今日之世何其相似呵!更重要的是,那场大饥荒,据今日之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且不说政治、经济方面,单就当时人祸之烈,人性毕现的状况,实为千古所无。这一切,不正是文学取之不尽的宝藏吗!
  在《龙凤兜》中,我不忍、更不敢去赤ll地描写饿死的先辈们r体上所遭受的摧残以及悲惨的景象。我更关注他们饥饿灵魂的心路历程,而这也正是文学的责任。文学的责任,不就是要把曾经或正在活着的灵魂和精神留给后人去记忆吗!此外,我不得不在《荒灵》中展现了一些有关政治、经济的场景——那本是社会学家们的领域,我只想完整地展示一群活的“人性”,而不是把“人性”肢解开来,供一些“外科医生”当实验材料。所以,我还力图借用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对“人性”的未来做了神话式的想象。
  记得1962年初,那时的刘少奇主席对即将赴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的李葆华说过,“回去以后,把前三年的历史写本书。如果勇敢些,就把它编剧演。再勇敢些,就立碑传给后代。”
  现在,当《龙凤兜》脱稿时,我唯一的心情和想法,也正是如此!
  祈求上苍:灵兮,勿荒!
  题记:
  人类大多数的不幸,
  并非他们过于软弱,
  而是过于强大,
  以至于忘记了上天的存在……
  迷乱的记忆中……
  女儿似火如冰!
  为啥又柔若春水——
  不知什么时候,枕边的手机嘤咛一响,显出一份短信:
  糖糖大爹速到帝豪酒店1108蜜蜜等你
  一会儿,“宝马”轿车风驰电掣,闯过一路红灯。
  温情的门铃声刚一响过,蜜蜜倐地探出身,一把将我拉进屋里。
  娇喘嘘嘘,红泪犹湿,清弱的身子簌簌颤抖,迷乱的眼神张皇无助。
  “小,小妹,咋了——”
  “妈妈快死啦!”她呼地攥住我的手,泪眼迷惘,大声凄笑,“哈哈,她快死了——”
  “你,你!”
  “糖糖,可她没死!她为啥还不快死!她不死,我就得离开你!”
  “蜜蜜!”我大喝一声。
  “要死就快死呀!哈哈哈……”
  “蜜蜜,你,你咋能这样对你妈妈?”
  “你为啥要可怜她?她是个婊子,你知道不知道?下贱的女人,天下第一大婊子!她叫我害了多少人?你知道不知道?九十九个,再有一个,就整整一百个啦——哈哈哈!”
  “蜜蜜,你疯啦!”我陡地一阵愤恼,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
  她往后退了几步,凄迷地盯住我,突然嘶嘶大笑:“好好!你,那你就做她最后一个男人!”眼里,扑出一道道悲恨、羞辱、悯惜而又充满报复的火光。
  忽又爬在床上,放声痛哭。
  哭了一会儿,又呜呜啜泣着说:“其实——她不是妈妈,她是姐姐——”
  远处的大钟咣咣响了三声。
  蜜蜜脸上陡然涨出一片赤红。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烈火似的瞪着我,急促而清晰地叫道:“糖糖,快,糖糖,我们做a吧!”
  犹如听到一声惊雷,我一下子目瞪口呆。
  她的话刚一出口,就扑上来紧紧箍着我的脖子,嘴里不住地喷着灼热的气流,“糖糖,我们做a,我们做a——”
  我猛然一阵嫌恶,一把扯开她的胳膊,把她推倒在床上。
  她呼地弹起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酒瓶,仰起脖子,对着嘴咕嘟嘟喝下去大半瓶。
  接着,狠狠把酒瓶摔在地上,眼里闪起一片迷乱,“你,你,你——”
  我心头一震,不由怜惜地把她搂进怀里。
  只觉忽冷忽热,只听呜呜咽咽:“糖糖,糖糖,本来,你是留给妈妈的第一百个男人,可你——是我的第一个!我舍不得你呀,糖糖,你知道吗,我为啥要把你一直留到最后,因为你的眼睛真亮真清,你的心真干真净呀,清清白白——清清白白——可世界上这么多男人,妈妈——为啥偏要跟我争——你这一个?现在,我把我给了你,妈妈就不能再跟我争啦——我是她的女儿呀——可妈妈咋办,她快不行了,活不过今天了,她快死了,呜呜——可我答应过她一百个呀,还缺一个哩!可我咋办——呜呜——糖糖,我不管啦,我要把我给你,我就要把我给你——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簌簌把手伸进我的y处。
  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我大汗淋漓……
  不知什么时候,蜜蜜跟我赤l的身体交在一起。
  肌肤相亲,火流相涌。
  她的手导引着我,走进了她最隐秘的深处……
  一会儿,蜜蜜发出轻轻的噜噜的酣声。
  我拧开灯。
  雪亮的灯光下,猛然闪出一个肚兜。
  那是一个红色的肚兜。鲜红的绸子上嵌着一块白色土布,中间绣着一对栩栩如生、飘然欲飞的龙凤。龙凤外边,镶着一圈血滴似的梅花。
  霎时,我的心如重锤猛击。
  她是谁?
  我的第一个真正的女人!
  为啥也戴着这个龙凤兜?
  难道,真是闰生冬花的那个孩子?
  我哆嗦着从地上拾起龙凤兜。
  陡地,天地间变幻的彗星,彗星光中闪烁的慧大妈赤l的双r,闰生和冬花迷离的眼睛,婴儿细若游丝的啼哭,黑风暴,白刺滩,浓烟滚滚的老鼠d,还有玉锁儿、李家爷、云生、蝉生、名大爷,还有饲养场里那些破衣烂衫、虚黄浮肿的老人、妇女、娃娃……犹如汪洋洪流,一起从我心底冲决而出……
  0
  我坠生在一座古庙旁。
  那座古庙背靠着连绵百里的高大沙丘,俯视着硝花漫漫的大碱滩,显得无比苍浑雄伟。镶嵌着一百零八颗铜钉的庙门,在晕黄的落日中轰轰关闭时,隆隆的声音,久久在浩荡无边的沙漠中缭绕。
  东、西、南、北的大车道在庙前汇聚后,又伸向四面八方。
  老人说,在这座庙的西边,古时还建有一所驿站,这使我的家乡成为官道必经之地。同时,又因这里是通往蒙古的沙漠关隘,因此,家乡的小村就被叫做“官路”或者“关路”。
  我常常痴迷地坐在庙里那座白须飘逸的道家始祖脚下幻想。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些玄奥的字眼,从小就深深埋藏在我心里。
  可那时,叫我真正感兴趣的却不是它们。
  直到我在大学读了一年哲学后,才知道“一、二、三……”根本就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一大堆高深的哲学术语。
  但是童年却早已离我远去。
  童年的趣事也渐渐淡漠,刻在心里的却还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你看到了万物,你就是三,所以三生万物。我和你妈呢,就是二,我们生了你,所以,二生三。我们呢,又是你乃乃生的,你乃乃就是一。我们所有的人类都有一个祖先,就是道。懂了吗?”不止一次,父亲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对我说。可从他眼里,我看到的还是点儿也不比我少的迷惘。
  “爹,你还不如说j生蛋,蛋生j哩!哟——蛋生j,j生蛋……j生j,蛋生蛋……哈哈……”
  “啪!”每一次,在我头一个“哈”字还没有吐出口时,一记轻轻的耳光早就落在头上。于是,我和父亲就笑着在土炕上无休止地滚来滚去。
  每到这时候,妈妈也总是放下手中正纳着的鞋底,在地下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学着我的声音大叫:“哈哈哈……j生j,蛋生蛋……哈哈哈……”
  “j生j,蛋生蛋。”从我嘴里传到小伙伴中间,又经他们传得家喻户晓。从此以后,父亲就得了许许多多绰号:j蛋大爹,j大爹,蛋大爹,j书记等等。
  那时,一直到妈妈笑得喘不上气来时,父亲又会神秘地讲起一个鬼的故事:
  就在这座庙里,古时候,经常经常闹鬼。那时,有一个先生,毛笔字写得非常好。一天深夜,静悄悄、黑黢黢的,先生正在写字。突然,从窗子里伸进一只女人的手。那只手呵,白里透红,又嫩又滑,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勾引先生。那先生已经修了十几年道,毫不为其所动,想也不想,顺手拿起毛笔就在女鬼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大大的“闩”字。那只鬼手拼命地抽呵抽,可怎么也抽不回去。先生哈哈大笑着睡去了。第二天一亮,那只鬼手变成一块棺材板放在窗台上……
  其实,父亲说的那个先生,就是庙里住的道大爷。
  我永远忘不了他抚着白须、摇头晃脑的样子。
  “学而优则仕,不亦乐乎,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不知何时,那座古庙颓败了。断壁残垣,雕像斑驳,叫我平添不尽惆怅。
  道大爷只得做了一介布衣平民。
  可是,他的道风还在!
  时光仓皇。
  那天夜里,一颗硕大无朋的妖冶彗星,拖着灵动的尾巴,闪现在勺子星区。
  冶光四s,仿佛要把身体的一切化为光辉。
  它拖着灵动的彗尾;划过银河,在牛斗之间徘徊不去。
  光华弥漫天空。
  一切的星隐于光中;一切的星光隐于色光中。
  红、黄、蓝三色原光,在太极图中高速幻动,变幻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光狐。
  光狐娇骄四游,在宇宙中恣意寻觅。
  所过之处,光华暴s,整个宇宙成为光色的世界……
  “看,看!娃娃,它接我来啦!”道大爷欣喜若狂,一股风吹来,白须飘飘欲飞,映s出道道光华。
  “未了已了,已了未了。娃娃,我要去了——”
  “道大爷,去了也是未了。你不要去——”
  “哈哈——不了不去,去了不了!哈哈哈!”道大爷张起枯瘦的胳膊大笑。
  “道大爷,你还来吗?”我大哭。
  “茫茫世界,来了即去,去了即来,也没啥来去之分!娃娃,不要伤心呀!”
  又隔了许多年,又有一颗彗星悄然而至。
  却虚幻暗淡,只似一个水里的倒影,在星光灿烂中飘摇。
  天上,像是荡漾着层层潋漪。
  忽忽地散开……散开……
  恍然间,只听见道大爷在叫。
  来吧!
  我纵身一跃。
  沉重的r体闪电般坠落。
  道大爷,在哪里?
  你看不见。跟着声音走!
  道大爷,带我去哪里?
  不要问!
  一会儿,意识中显出几个汉字:
  幻灵七界
  跳呀,跳呀!前面就是碳基灵界。
  道大爷,我跳不进去!
  哦,你太重啦!
  怎么,我还有重量?
  你的灵魂里还留着r体的杂质。
  难道,我的r体还在?那副臭皮囊,我早就不想要啦!
  道大爷,我的皮囊早朽了。
  没有哩,没有哩!
  那我怎么才能挣脱皮囊?
  哦——叫道大爷想想。来,我们试试,看看能不能直接把残留在你魂灵中的碳基甩掉。
  啥?碳基——
  从现在起,你要牢牢记住,你本来自碳基物界。
  碳基物界?道大爷,碳基物界是不是跟碳基灵界一样,也属于幻灵七界?
  是!
  这么说,地球,太阳系,银河系……都在碳基物界?
  不是,不是!幻灵七界只是生命的七种状态。在宇宙的每个角落里,都存在着幻灵七界。但宇宙只有一个……
  唔——就是说,宇宙之外根本就没有另外一个宇宙。宇宙是绝对的,唯一的,一统的。
  嗯——悟性很高。只可惜,灵魂还不纯——
  道大爷,这样说,人、鬼、神,还有外星人,都是真实的存在,只不过属于不同物界?
  错了,错了!哪有鬼神,都是人类精神的外化。人、鬼、神原本就是一体。好啦,不要妄自猜测。你现在的灵识还受着碳基约束,不可能想像出幻灵七界的样子。其实,幻灵七界中七种生命体根本就不能相通,虽然它们最早都是没有区别的宇宙原质。可是,生命有灵……
  道大爷,灵是啥,是不是灵魂?
  不要打断我的话。
  道大爷,生命之灵,就是灵魂吗?
  是的!但却不是人类所说的灵魂。
  那是啥?
  还记得李聃那句话吗?
  记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好,好!
  头顶上,黄钟大吕般响起道大爷的笑声。
  从古到今,生活在碳基物界的生命体中,只有人类中的两个,隐隐约约猜到了天机大谜。一个是两千多年前中国的李聃,另一个就是过世不久的德国的爱因斯坦。噢,听说又出了一个霍金。道大爷问你,什么是道,什么是一,什么是二,什么是三?
  不知道,不知道!
  唉——
  道大爷大摇其头。
  难道……凭你的悟性,应该能想到一点——
  我想过,道大爷,我想过……一就是宇宙诞生的那个奇点呀!然后发生了大爆炸,产生了二,一y,一阳,一虚,一实……但是,二还不稳定,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属性,只有再加上一y或者一阳,才能稳定下来。道大爷,我这样说吧,一就是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即y爻阳爻,y阳组合为yy、y阳、阳y、阳阳,但y阳、阳y其实还是一个东西。只有再加一y或一阳,生成八卦,才能具有独立的属性,这就是三。然后,八卦互生,便有万物。可是,可是,我却不清楚道是什么。若说是一,一又是什么,若说是○,岂不是虚无……唉——难道是,老子李聃错了……
  李聃没错!你不记得了,李聃还有句话——
  噢!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道即是无呵!
  是啊,是啊,你终于想到了。可是,无也不是虚无。无中有有,道就是那个○!
  ○?
  对,○!
  ○到底是啥?
  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正好相反,○由虚一化生,虚一由虚二化生,虚二由虚三化生,虚三则由万物之虚化生。宇宙之间,虚实相化,绵绵不绝。天下万物皆有其虚,万物之虚与万物之实两两相化,终归于道。这就是天道循环的终极玄理呵!
  只觉心神大痴,仿佛进入了天机大化的境界之中。
  道大爷还在说。
  虚y虚阳,世人所谓灵魂即是虚y。至于虚阳,也不是纯一的实体。虚y虚阳,无所不能,宇宙万变,皆随其意……剩下的,道大爷没法给你说清。好啦,我们走吧——
  道大爷,还有一个问题——
  快说——
  什么是宇宙?
  往古来今之为宇,天地四方之为
  宙。万物存在于宙,随宇而动。宙为实,宇为虚,实由虚生,虚依实定。只可惜,世人只晓有一维、二维、三维空间,却不知时间也是一维。空间的状态,都是由时间决定的呵!幻灵七界,便是因宇度变化而生。比如,在碳基物界,光的宇度永远都大于每三十万公里一秒。若是超过了这个宇度,就是光子物界了——好啦,春生,以后,你再好好揣摩一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吧!现在,我们快到幻灵诸界看一看去!
  我紧闭双眼。
  时间之矢犹如飞梭,向一个奇点s去——
  跳!
  我纵身一跃。
  却仍然滞留在原地。
  唉——道大爷没法改变宇度。道大爷也还没脱尽虚阳之体呀——
  那咋办——
  道大爷没想到,只有把碳基物身化归为虚,才能来往周游幻灵七界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啦——
  道大爷,快说呵!
  我们,还得返回碳基物界,再去遭受一场大饥大饿,大虚大空,叫浑身每一粒碳基都化出虚体。然后,从万虚化回虚三,从虚三化回虚二,再从虚二化回虚一,最后从虚一化归于道。那时,才能自由自在周游幻灵七界呀!
  道大爷,我不想再回到那具臭皮囊中去了——
  一语未了,只觉背后猛地一推……
  1
  木轮大车吱吱嘎嘎一直向东走去。
  白茫茫的盐碱滩一望无际,一直绵延到黄澄澄的沙山脚下。由北向南,背靠浩瀚的腾格里大沙漠,稀稀拉拉爬卧着十几个萧索的村庄。每个村头,都高高耸立着一根汲水的斡杆,绞架似的竖立在地平线上……
  正是夏末秋初,雨季刚刚开始。长满碱蒿的大滩上,浮虚的盐碱开始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盐硝。大车走在深深的积水的辘沟里,发出轧碎硝层的“嚓嚓“声。辘沟象铁路一样蜿蜒伸向远方。有几段路上,两边还有三、四个人走后留下的脚窝,里面也都结着冰渣似的盐硝。
  这是一年中碱滩上最宁静的季节。碱蒿马上就要孕育出米粒大小的棕色碱籽儿;往年这时候,那些在碱滩上打满了xd的黄老鼠和银灰色的野兔子,都兴高采烈地到田野里觅食去了。只留下白茫茫的碱滩默默呈现出秋天的富足。
  木轮大车走到一个交叉路口。从这里,向东、南、北辐s出七、八条弯弯曲曲的辘道。离最近的村庄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
  向西望去,远远的迷朦的西山顶上,太阳正由大块瑰丽的晚霞簇拥着沉落。华丽的天上,从西向东,布满了火红、金红、橙红、银红和银灰、银白的缓缓流动的云彩。柔和而辉煌的色彩,不断变幻着,象轻柔的春风一样从天上吹过。
  直到只有天际燃烧着一线灰红时,我才痴迷地扭过头来。这时,在东边,全然展现出另一番景象:绵延起伏、错落有致的沙丘,仿佛一对对少女娇嫩、饱满的茹房,沐浴着一层r红;碱滩上,闪烁着无数灿烂的碎金。碱滩与沙丘连接的地平线上,挨挤在一起的村屋,披着一身r黄色的锦缎,显得无比宁静、朴拙……
  木轮大车将我送到村口,辚辚地回去了。
  天隐隐发亮。
  不远处,土墙围成的院子,有半新的,也有破败的,乱哄哄挤在一起。院墙上泛出白花花的盐渍,大约都有一丈二、三尺高,即使从二百步远的地方也看不见院子里的房屋。所有的院子都没有街门楼,只在土墙上掏出一个个窄窄的半圆,镶两块木板或栅栏作为街门。
  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猪、j、牛、羊、狗……所有的动物也都不见了。
  就像是被遗弃了的荒村。
  我疲惫地走向一座茅屋。
  这是用泥土夯成墙,顶上铺着一层笈笈草的方型土屋。笈笈穗子伸出来形成一道遮雨的屋檐。朝南的一面墙上,掏出一大一小、一圆一方两个d,半圆的当门,方的当窗子。糊窗纸已经非常陈旧了,开着许多破d。用麻线扎成一排葵花杆当做门扇,两边各挨一根椽子,右边的当门轴,左边的上着钌铞,挂着一把大铜锁。
  这座茅屋孤零零座落在村口,一出门便是白茫茫的大碱滩。茅屋前,长着一棵枯干的沙枣树。树头不知何时叫雷电击碎,戳着黑黢黢的碴子。离地一丈多高的地方,一根碗口粗的树枝剑一般刺向茅屋。
  现在,这棵沙枣树上的皮都被剥光,活象一具骷髅树立在茅屋前。
  随着“吱呀”的推门声;只听里头传来一声苍老浑浊的呻吟:“谁——”
  接着,悉悉嗦嗦响了老半天,点燃一座昏黄的油灯。只有瓷碗口大的光晕中,一张寡黄寡黄的脸,颧骨高高突起,两腮深陷下去,鼻子悬崖峭壁似的耸在颧骨中间,两个眼窝好像宇宙中的“黑d”,仿佛要把所有的光线吞噬掉。
  “大爷——”我轻轻叫道。
  没有任何声音。
  “大爷——”我又叫了一声。虽然恐惧,却抑制不住想摸一下他的脸。
  就在胳膊刚要抬起的刹那间,他突然闪电似的把一个东西塞进嘴里,僵硬的大手死死捂住嘴,拼命咬嚼起来。一会儿,喉咙里咕嘟咕嘟响了一阵,吹息灯,直挺挺倒下去。
  我踉跄着跌出茅屋。
  天的东边,几片乌云被初升的太阳镶了一圈金红色的花边。
  突然,“咔嚓嚓”s出几道闪电。
  随着“嚓嚓”的雷响,乌云飞快地聚成一个张牙裂嘴的狗头,在灿烂的天上肆意幻动。
  辽阔大地苍茫无边,连绵沙丘依然在迷朦中沉睡。
  雷声悄然隐去,不知什么时候,那团乌云却散作半空云霞。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阵喝喊。
  渐渐地,锣鼓声夹着零星的枪声,越来越近。
  沿着沙窝和大碱滩交接的地平线,一队黑影向村里疾奔而来。
  穿着一色的蓝褂子蓝裤子,脊梁上都背着半人高的步枪。
  是一队民兵。
  枪头没有刺刀,在朝霞中活象一条条独眼蛇,从枪口冒着黑黝黝的乌光。
  队伍前头,两个大汉各撑着一根粗大的椽子,掣起一道横幅。
  红色的横幅上,写着四个黑字:灭火封锅
  后面的人,手里都举着红旗。
  地上没有风。
  红旗却猎猎飘扬,卷起呼啦啦的风声。
  只听有人大喊:“反瞒产——”
  民兵们一起大叫:“反瞒产——”
  “反私分——”
  “反私分——”
  接着,响过一阵枪声。
  枪声过后,又是一阵锣鼓。
  粗大的鼓槌,叫两个壮汉疯狂地砸向鼓面。
  抬鼓的四个大汉,吭哧着急速向前走。
  我愣了片刻。
  跟了上去。
  街上依旧阒寂无声。
  枪声又响。
  锣鼓又响。
  几十个民兵一起放声大吼:“反瞒产,反私分——”
  太阳已经发白。
  天彻底亮了!
  家家户户却紧闭着街门。
  街上还是没有一个人影。
  没有娃娃,也没有老汉。
  甚至在厚厚的尘土地上没有一个脚印。
  “砸,挨家挨户砸!”
  随着一声怒吼,民兵分成六、七个小组,分头扑向几个街门。
  街门被砸开。
  跟着,又砸开房门。
  到处响起撕心裂肺的喊声。
  我冲进一家街门。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拖着民兵的腿大哭:“犬子犬子,丧门神犬子呀,为啥叼我的糜子呀——倒灶犬子,你也有妈哩,昧良丧心的东西呀——”
  那个民兵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子,立在地上发了一下呆,猛地一弓左腿,从老婆婆怀里抽出右腿,一溜烟跑出街门。
  只留下老婆婆趴着呼天叫地。
  我默默过去,把她扶起来。
  她眯着一双泪眼瞅了我半天,颤声大叫:“春生春生,你可来啦——我们的大学生可来啦呀!快去挡他们,他们得听你的——”
  我迷茫地搓着手,站住没动。
  “春生呀,快去快去——叫他们赶紧走!赶紧走吧——”
  我问:“农大妈,你慢慢给我说,到底咋啦!”
  “十天半月的叼粮食——不叫人活了呀!春生,快去呀——叫他们再不要来了——”
  农大妈哭着,在我胸膛上猛推一把。
  我跌出门,跑进另一个街门。
  院子里,几个娃娃在地上围成一圈,几双瘦手一起抱着一个瓦罐。
  娃娃们都仰着头,神情呆滞,眼里不停地闪着惊惧。
  五个民兵,用枪指着娃娃。
  “去,叫你们大人出来!”
  “去,叫你们大人出来!”
  娃娃们一声不吭。
  “砰!”一个民兵朝天放了一枪。
  娃娃们一起大哭,死死抱紧瓦罐。
  “嘿,还没辙啦!”一个民兵跺着脚。
  “老石——算了吧!”
  “就是!老石,怪孽障的——”
  “放啥狗p哩!都像你们,共产主义多会实现?”那个民兵破口大骂。
  一边骂,一边在娃娃们身边蹲下来,换了一种柔和的声音:“娃娃,你说,大人哪去了?说了我们就不拿粮食——”
  静了一阵,一个大娃娃嘟哝:“妈——在食堂——”
  “食堂?去食堂做啥?”
  “做饭——”
  “哦——爹呢?”
  “在——在草圈——”
  几个民兵一听,一起扑向屋后的草圈。
  很快拉出来一个瘦小瘦小的男人。
  那个男人被民兵一只手提到瓦罐跟前,软软跪在地上不停地哆嗦。
  “给你说,粮食上缴!”
  民兵们从娃娃手里夺过瓦罐,一起笑着走出街门。
  我扑到那个男人跟前,大叫:“冬花爹——冬花爹——”
  他好像没听到我叫,只是哆嗦着呆呆地流泪……
  从这个街门进去,再从那个街门出来,我只是跟着看。
  都是为了粮食!
  房梁上,炕d里,灶灰下,烟囱中……
  糜子,谷子,豆子,麦子……有的装在布袋里,有的盛在瓦罐里,有的埋在土堆里……
  一直到太阳西斜,民兵们都集合到门外的土街上。
  街上,摆了一大摊布袋和瓦罐。
  民兵把粮食都倒出来,装进几个驼毛口袋。
  一个声音叫:“去!把队长叫来。”
  一会儿,一个骨架又粗又宽的红脸男人跑过来。
  “嗬——何天英,何队长,你倒躲的干净!”
  “呀——曹,曹书记,您来啦!”何天英搓着两只大手,想跟曹书记握手。
  “算啦吧!”曹书记把手一背,“找秤去!”
  过了一阵,何天英提来一杆大秤。
  “秤!”
  “一共二百三十斤——”何天英怯兮兮地说。
  “哼!好啊。二百三十斤!一个生产队就交二百三十斤!”
  何天英带着哭腔:“前头交了二十万斤啦——”
  “我给你说,三十万斤!一斤都不能少!”
  “全交啦!”
  “什么什么?你这个队去年上报产量一百万斤,粮食哪去了?”曹书记忽然板起脸,恶狠狠地说,“今年就算砍一刀,五十万斤,交三十万斤,还有二十万斤哩!二十万斤,种子粮饲料粮绰绰有余啦!看在你老实肯干,给一个机会,三十万斤里头缺一斤,就是你瞒产私分!”
  一听“瞒产私分”几个字,何天英吓得浑身发抖,“曹,曹书记呀,这么大的罪名我可咋也担不起——”
  “知道担不起就好!瞒产私分,杀头的不少。知道吗?”
  “您——也得把一碗水——端平吧——”何天英试探道。
  “什么!”曹书记立起眼睛,“怎么个一碗水端平?你说!”
  “三队才交了十五万斤,都是一般多的地——”
  “什么,你怎么不和四队五队比!也都千八百地,不比你多!他们怎么交了二十五、三十万斤?啊,你说!”
  “我,我咋知道,我咋知道——”何天英搓着头,不再说话。
  “告诉你何天英,给你十天,若要再交不上来,就定你瞒产私分!听见啦?”曹书记大喝一声。
  “听见啦听见啦!”何天英赶紧应道。
  “还有,从现在起,家家户户马上灭火封锅,都去吃公共食堂!”
  “曹书记,放心,也没锅啦!可,可食堂也没粮了——”何天英凑近曹书记,悄悄说。
  “你这个狗球!”曹书记一把推开何天英,愤怒地大骂一句。接着厉声道,“要是再见冒一丝丝烟,我就亲手捣碎你的球头!”
  刮过一丝清风。
  却没有带来那熟悉的田野的香味。
  只是,土街上贴地漫起一层尘土。
  曹书记骂过“球头”后,手一挥,“走,去三队!”
  民兵抬起驼毛口袋,一起向西走去。
  西边,抹了一片晚霞。
  斑斓的云霞纹丝不动。
  云外的天空却格外深邃。
  大地显得更加辽阔。
  那些民兵只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背靠着灿烂迷幻的天空,一个白须飘逸的老人,双手后背,立在当路。
  呵!道大爷!
  道大爷身后,密密麻麻跪着一群人,霞光映在他们后背上。
  道大爷就像那座古庙里的太上老君,一动不动。
  天忽忽变暗。
  曹书记向前跨了一步,站在道大爷对面,盯了半天,说:“老汉,把路让开!”
  过了许久,只听道大爷苍茫的声音:“道,可道,非常道!”
  曹书记愣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道大爷似闻非闻,犹自说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牡。玄牡之门,是谓天地根。”
  “老汉,你嘴里胡咕噜什么?”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混乱,有忠臣。”
  “老汉,”曹书记脸一黑,“为什么骂人?”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则已。贼子,你知道吗?”道大爷手捋长须,大笑。
  曹书记迟疑了一阵,把手一挥,“老汉,我不听你胡言乱语,让开!”
  道大爷大笑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贼子,你是上士中士还是下士?”
  曹书记默然无语。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小子,你懂吗?”
  曹书记怔怔不语。
  “贼子,听我给你说。车辐条镶在一起,当中得留下空处,挨上车轴,轮子才能转。烧制瓦罐,当中得留下空处,才能盛东西。修房盖屋,墙上得留下空处,开了门窗,才能住人。贼子,用的是空处还是实处?”
  曹书记烦躁不安地跺脚。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贼子,我劝你,留下粮食,早早回去!?”
  “什么?老汉,说了半天,还以为你是个神仙!原来还是放的臭p!让开,不然,你就是瞒产私分!”
  “呵呵!呵呵!”道大爷长笑几声,“乡亲们,起来!”
  跪着的人齐刷刷站起来。
  “呵呵!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乡亲们,大道通天,让开,叫他们走吧!”
  大家一起后退几步。
  人群中空出一条大道。
  那些民兵抬起粮食口袋,一窝蜂似的跟着曹书记,飞快地消失在远处。
  这时,何天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喊道:“大家听好,刚才说啦,从今天开始,家家户户都得灭火封锅,灶火里不能见火,烟囱里不能冒烟。若要不然,抓住一个,往公社送一个……”
  话还没完,就听一阵“呸呸”声,人群哗地散开。
  突然,当空一亮。
  一颗巨大的星星,拖着一片刺眼的白光,从天河划过。
  不是流星。
  并没有落地。
  而是趾高气扬地在天空漫步。
  群星晦暗。
  初升的月亮仿佛一块落满灰尘的铜镜。
  有人大喊:“呀——扫帚星过天河啦!”
  道大爷悠悠叫道:“扫帚星过了河,镇番人不得活!乡亲们,劫数到了,快回家躺着去吧——”
  人群迅速散尽。
  我扑到道大爷跟前,大叫一声:“道大爷!”
  道大爷吃了一惊,把头一扭,“咦——春生,你来做啥?”
  “道大爷,我放假啦!”
  道大爷一把扯起我的胳膊,一直拉到他屋里。
  他住的小屋就在我家的街门边上。
  原来,是一间柴房。
  古庙破落后,道大爷就连人带书住了进来。
  道大爷把我推到炕上,挨住我问:“春生,你做啥来啦?”
  “找我爹——”
  “你爹在城里。你不知道?”
  “知道。不在——”
  “下乡啦?”
  “没有。”
  “他前天就进城了。春生,你咋来的?”
  “雇的马车。”
  “车呢?”
  “回去啦!”
  道大爷一拍腿,“害啦害啦!“
  “道大爷,咋啦?”
  “春生,你真不知道?”
  “啥?”
  “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