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早就感觉出江知善对她好像不是那么友好，带着点莫名的针对，至于这针对从何而来她也不知道。
  郡主是主子，她们这些伴读只能说是比婢女高了那么一点，所以针对也好，怨怼也罢，她都只能受着。
  江知善的眸光掠过一旁安静观雪的谢执，“顾姑娘在看什么书啊？”
  阿离摸了摸鼻尖，讪讪道：“没什么，就是一些看不懂的书。”
  谢执嘴角微微上翘，这弧度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江知善笑意更胜，眉飞色舞，“妹妹最喜欢开玩笑，表哥你可不知道，顾妹妹特别爱学习。虽然总是写不出来文章，回答不上先生的问题，但我看我们这些人里就数她最勤奋了。”
  阿离做狐狸的时候悟性就一般，当了人也自然不会多聪明。虽说她活了近二百年，相较于人来说，也就是饭吃的多了一些，觉多睡了一下，其他的长进是没有的。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可她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也很正常。她有点虚伪，宁愿让人说她懒也不愿让人觉得笨。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还是一个长得那么好看，身上那么好闻的男人，自己不想暴露的东西就被展现了出来，觉得羞愧难耐。
  “郡主，您客气了。”
  谢执依旧定定地站着，只有转动的眼睛表现着他还是个活人，余光聚在阿离的身上很快又移开，话却是对江知善说：“你也很勤奋，这时候不也来看书。”
  江知善显然没想到会被太子表扬，眼睛带着惊喜，得意的看了阿离一眼，低下头，用手帕半掩着嘴唇，声音不自觉得拉长：“太子哥哥你是知道的，我在寝宫里无事就爱看个书，这是新书都看完了就想着来借一些。”
  江知善的才名远扬，她喜欢看书就让人觉得踏实沉着，而不是愚笨不开窍。
  说话间盐粒般的雪花突然变大，大的有指甲盖那样，风也不能轻易地鼓动它们了。反而，风好像是由它们的下落产生的。
  江知善抚了抚身上偶然落下的雪片，“咱们去里间吧。”
  阿离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她明显感觉得江知善对于太子的不同寻常，难怪来这里一趟都要盛装如此。
  她福了福身子，模板一样的笑脸，“臣女刚想起来还有些事就不进去了。”
  江知善挽着阿离的力气在她说话的那一秒突然加重，喜悦就像雪花来的那样猝不及防，还没她假意恳求，谢执就把她从那飘飘飘然的虚幻之中扯了出来。
  “孤也只能偷闲到现在了，知善啊，这观文阁就你一人，你可以专心看书了。”
  语气温和，言语也没什么错，江知善却恍惚从他上挑的的眼睛里看出了嘲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手指用力抓着新做的衣服。
  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被，阿离在谢执身后踏着他留下的脚印。自从知道两人有着共同的不同之处，阿离对他亲近不少，这亲近是发自内心的。
  “郡主看起来是对太子殿下……不一般。”
  谢执身形一顿，侧着脸挑挑眉，“对孤不一般的人可多了去了。”
  阿离瘪了瘪嘴，悄悄白了他一眼，真是自恋极了。
  谢执轻笑，“傅逍可有再欺负你？”
  冷风而过，阿离身形一晃，小脚没踩进谢执的脚印里，松软的雪以及吱吱的声音给了她莫大的愉悦。
  她仰头起头道：“没有。”小脸被飞舞的雪花遮得朦朦胧胧，声音里的欣喜确极为真切。
  “谢陵可有再说你？”
  “没有，他之前对我很热情，总是和我说话。我还以为……”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面含糊不清的几个字说得自己也听不懂。
  谢执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她，一字地说道：“他喜欢你姐姐。”
  一个雪花突然钻进她的脖子里，浑身颤抖着抵制这外来“侵略者”。阿离抿了抿嘴唇，雀儿打得伞也晃动一下。
  她也同样一字一字的说道，像是在喃喃自语：“喜欢我姐，喜欢我姐姐。”
  这样一想，许多问题也都有的答案。转念叹了口气，带着点得意：“可惜我姐姐不喜欢他那样的，太小了，还很幼稚。”
  谢执赞同地附和道：“确实幼稚。”
  谢执要去毓秀宫，两人不是一直顺路的，到了岔路口，两人分别。
  阿离又忙说道：“我姐姐喜欢温文尔雅的，你告诉二皇子，让他好好改改。”
  谢执转过身，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低下头，热气喷洒在她的脸上：“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阿离看着眼前的俊美的男人，脸又没出息的红了，“不知道。”
  *
  腊月初八这一天，皇上要举办五十大寿，承乾宫里灯火亮的都比往日晚了一些。上朝的时候，官员都心有灵犀地捡一些好事说。下朝的时候，天还没亮，皇上刚出了太和殿，烟花就窜上了天，一个接一个的开着，亮得如同白昼。
  皇帝在清凉殿大厅设宴，请了京城里正三品以上的所有官员。皇帝坐在正中，太后和皇后各在一旁，妃子都没有到场，晚上举办家宴的时候才到场。
  偏厅里，坐着的是公主郡主她们，一面大大的绣满福字的屏风隔挡着。谢沛窈和阿离坐在一个桌上，靠着屏风，后面就是江知善。
  谢沛窈时不时就从那小孔里看看外面，谢听泉打趣道：“三丫头，你是不是看看外面谁的儿子能配得上你。”
  突然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来：“秦王到。”
  谢沛窈更激动了，拉过阿离，“皇叔来了，繁儿快来看，皇叔长得和大哥哥不分上下。”
  秦王谢琼进了厅，三叩九拜又说了不少吉祥话。恭敬者带着恰如其分的亲昵，让人不觉疏远，不觉恭维，又不觉不敬。皇帝的笑容率真了不少，赶紧让他入了坐。
  谢琼虽比皇帝小五岁，但看起来只比谢执大五岁。谢琼俊美异常，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又长着一副娃娃脸。因为母妃早亡，他被皇后养在身边跟着皇帝长大，关系非凡，是皇上极其信任的几个人之一。
  不等他入了席，太后就问道：“宝儿没来？”
  宝儿就是秦王妃，原本单名一个絮字，因为身子不好，一年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躺在床上的。太后觉得她的名字福薄，便赐名宝字，不过倒也没多大起色。
  谢琼眼睛黯淡了不少，语气也软和一些：“原本她是要来的，可是早上的时候浑身就发烫，该是昨日里不知怎么吹了冷风。”
  众人皆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怪不得来得有些晚了，原道是娇妻不好。
  皇后道：“可请了太医？”
  “多谢皇嫂挂念，一早就请了。”
  秦王妃虽然是个药罐子，可京城里还是有不少夫人小姐羡慕她。秦王至今无所出，可也不曾有其他女人。皇帝太后不止一次给他塞人，也要他娶侧妃，可是秦王都婉拒了。
  他说只爱王妃一人，况且他有无后代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两个人幸福就成了。后院里人一多，王妃难免要操心，本来身子就不好更不能经累。皇上见他深情如此，也不好在说什么。
  谢沛窈附在她耳边小声问：“皇叔长得好看吧。”
  阿离道：“好看是好看，瞧着长得和咱们有点不一样。”
  谢沛窈更贴近了她的耳朵，神神秘秘地开口：“我听人说，当年皇爷爷亲征突厥的时候顺带掳过来，好像得宠了很长一段时间。生下秦王没多长时间就病死了。”
  江知善今天倒是有点反常，只安安静静地吃饭。
  一个丫鬟低着头举着托盘，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了两倍不止。她使了全身力气才稳住自己的手腕，路过江知善的桌时，她停顿一下，余光不自觉地看过去。
  她咬了咬牙，脚上蓄了力气，一个猛冲，她叫着就扑倒了阿离的身上，一小罐热气腾腾的八宝莲子粥悉数倾倒在她的脸上。
  那丫鬟赶紧跪下饶命，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头磕的咚咚作响，“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望公主小姐饶命，饶命。”
  外面载歌载舞，热闹非凡，这里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外面是听不见什么的。
  阿离的脸灼热地疼起来，雀儿和顾青菀都着急忙慌的给她擦着热粥。要是以往，阿离肯定已经大喊大叫了，可是现在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指甲盖已经断了两个。泪水她是控制不住的，当粥洒在她的脸上的那一瞬间，疼痛还没袭来，泪水就已经流了出来。
  江知善一脚踢翻那个丫鬟：“什么贱婢毛毛躁躁，要是毁了顾二小姐的脸有你好看的。”
  这句话吓住了在场的不少人，这八成是要留疤了，脸要是毁了，这辈子也别想嫁人了。
  谢织雨定了定神：“翠儿，赶紧去请太医。雀儿扶着你家小姐去侧殿，从后面过，不要惊动了前面。嬷嬷，快去准备凉水。”
  阿离脑子空空的，行动都迟钝了，让人扶着推了侧殿。
  其他的几个人也都想去看看，谢织道：“你们不要去了，这里没有人也不好，这事先瞒着，要是有人问起来，你们就打个掩护。”
  又看着周围站着的丫鬟婆子，厉声道：“谁敢给我出去乱嚼舌头，本公主就拔了他的舌头喂狗。”
  话音一落，她朝着屏风的方向望了望，转身出了偏门，对着一个太监悄悄吩咐后也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