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情，今天下午到底怎么回事？”
  饭菜准备的差不多时，郑丘廉从院里回来了。外面落了一阵小雨，随着大门的开合，带进一室咸湿的潮气。郑丘廉把帽子脱在玄关，手里的公文包跟一兜核桃都未及放，就走到厨房里问宋倾情。
  “咱爸跟何玉莲的孙子打起来了？”
  他刚才路过保安室的时候，刚好看到何玉莲从那里面离开。保安室的大爷是个热情又好事的人，在看到郑丘廉之后，积极追问了半天，他是不是有私生子的事情。
  宋倾情一边忙碌着，一边把今天下午的整个经过复述给了郑丘廉。她的原意是想告诉他，他们的爸爸宝刀未老，不管是在生意场还是自家大门口，都能把他看不顺眼的人挤兑的哑口无言。
  “何玉莲就是信口开河，你好好跟人解释一下就好了。”宋倾情并没将此当做一回事。
  “怎么解释？”郑丘廉皱着眉头靠在厨台边上：“你不知道何玉莲是什么人吗？她今天能去保安室扯闲言，明天就能跟这座小区的其他人扯碎语，有些事，当忍则忍，宁惹君子不惹小人，你跟咱爸加在一块都快一百七十岁了，怎么还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呢？”
  郑丘廉一连问出了几个问句，宋倾情都没答上来。她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丘廉的话，跟爸爸的处世之道到底谁的更正确一些。
  “我觉得闹一场也没什么。”
  良久，宋倾情对郑丘廉说：“有些时候，就是应该强硬一点，如果今天我一开始就有爸爸的口才，就可以独自将何玉莲请出去了。”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倾情，我真的不希望你成为爸爸那种人。”
  郑丘廉说完这句话后，就感觉背后一凉。
  郑颜之划着他的电动踏板从房间里瞬移出来了。
  “我是哪种人？”
  郑丘廉面对郑颜之立正站好，沉默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嘴里的话。
  “爸爸，我觉得您也是有责任的，您怎么能跟七岁的孩子打架呢？现在外面都在传，您是我们的私生子。”
  郑颜之原地踩了个刹车。
  “我给你当儿子还委屈你了？”
  这句话比郑丘廉之前无数的问句都具有杀伤力，以至于郑丘廉绞尽脑汁的思忖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话去辩驳。
  “但是您也不能动手打孩子啊。”
  郑颜之在屋里滑着滑板。
  “打他怎么了？都是孩子，有点拳脚纠纷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您不是孩子了。”
  “不是孩子，就算是长辈教育教育他。他奶奶不是说管不了他吗？”
  “可您想过没有，经过这场事后，别人会怎么说我们郑家。”
  “怎么说？”郑颜之停下来，把滑板立到一边。
  “没谁一辈子是活在神坛上的，圣人都做不到五星好评，你郑丘廉就算多了个私生子也不影响你对科学院做出的贡献。你要是想替别人活，你就应该现在就把那辆坦克双手奉上，送到何玉莲孙子面前，然后等他再看上我们家什么东西的时候，再送一次。”
  海参出锅了，主菜也被宋倾情端了上来。郑颜之拿着自己的专属勺子和小碗爬到椅子上，瞥了一眼木头桩子似的郑颜之。
  “矗在那里干什么？核桃放我屋里，洗手吃饭。”
  郑丘廉输了，在耍嘴皮子这件事上，他从来都是一个弱者。
  他说不过郑颜之，也斗不过宋倾情，他因为这个认知，连晚饭都没吃两口，就独自一人钻进了实验室。
  他觉得再这么下去，宋倾情就要被他的父亲同化了。他们现在不就已经有了站成一线的趋势了吗？
  而且，今天这件事，他极度怀疑是郑颜之有意为之。
  他不介意做他的私生子，不介意将这条消息传遍街头巷尾，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出门了！
  他需要一个人，把他存在的消息散播出去。这个人可以是何玉莲，也可以是跟何玉莲一样的其他人。
  郑丘廉可以确定以及肯定，他爸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与此同时，打响了算盘上第一颗珠子的郑颜之，正在房间里一边比划着左右手，一边埋头苦思着接下来的计划。
  “这个事我这么办…………不行，我自己出去不现实…………到时候我这样……或者那样……”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局限在一栋房子里，即便这栋房子又宽敞又舒适。
  郑丘廉猜测的不错，他的父亲郑颜之先生，确实准备利用何玉莲那张聒噪的破嘴，把郑家多了一个小孩儿的事情宣传出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至少可以混到一个在小区里自由出入的权限。再顺利一点，也许可以得到一个自由出入任何地方的身份证明。
  私生子也好，“认祖归宗”也罢，他需要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出现在郑家的户口本上。
  从生龙活虎的确定自己重获新生之后，他就没打算做一个黑户。
  但是有一点郑丘廉想错了，那就是，不管郑颜之之前有没有打定这个计划，他都会让何玉莲这种人吃点教训。
  他见不得一切无赖的存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郑颜之能胡搅蛮缠，嚣张霸道。
  坐在摇晃的太师椅里按亮台灯，郑颜之皱着一张孩子脸，眉头深锁地拉开一包薯片，嚼了一片进去。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算计自己的儿子儿媳，他只是太怀念外面的世界了。以至于他不得不动用一些小手段，获取到一张通行证。郑氏夫妇总是将大门关得死死的，他却不能永远将他的生活局限在目前的一亩三分地上。
  但是凡事都有意外，郑颜之在咀嚼薯片的过程中，突然被硌了一下。他缓慢的用手接住一口残屑，瞠目结舌的看到了一颗掉落的乳牙。
  郑丘廉每隔三天就要开一次项目会议。
  基因再造丸的液化培育再次遇到了瓶颈，以至于负责研发的三位院士，都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郑丘廉作为这三位中的一员，在丧气的同时，不可避免的，还参杂着一些不为人道的忧心。
  他爸已经三天没跑酷了，不仅没跑，连之前看中的那台直升飞机也没再提过。
  郑丘廉以他五十年来对他父亲的了解来推断，这件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基因再造丸的液化失败，跟室体温度会不会有关？”
  项目上唯一的女院士丘心芝，一边看着实验报告，一边问一同走出来的郑丘廉。
  “泡椒凤爪也不吃，核桃也不磕了。难道上次何玉莲的事，真的是我多想了？他怎么突然…………”
  “什么？”
  丘心芝停下脚步看他。
  “啊，没什么。”郑丘廉猛然回神：“如果是室体温度的问题，我们可以将温度降至两个点，尝试一下。”
  “你有心事。”丘心芝说。
  “没有。”郑丘廉加快了脚步：“我就是，最近没休息好。”
  做科研的人经常熬夜到天亮，丘心芝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实验结果反复查看。
  “再造丸的液化程度总是低于基因融合程度，郑博士，你说如果有人口服了再造丸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液化一直不成功，我们是不是需要从其他方式上动点脑子。”
  “什么？！”
  郑博士手里的文件掉了一地。
  丘心芝帮他捡起来，看向他略微苍白的脸：“您不舒服吗？”
  他看上去有些神不守舍。
  “是有一点。”郑丘廉捏着一把冷汗对丘心芝道：“再造丸是用于基因重组的辅助型药物，正常来说，是不为人体所接受的。你长期研究这项实验，应该知道基因异变的概率，在活体细胞中的增长值是液化后的三倍。”
  说完以后，他状似无意的问丘心芝：“你不会是给人吃过了吧？”
  丘心芝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也觉得应该不能接受。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一吧，我看您脸色不好。”
  在将文件交还给郑丘廉之后，丘心芝就转身离开了。
  郑丘廉望着丘心芝越走越快的背影，缓慢地蹙起了眉心。
  她为什么会忽然问我这个问题？
  三四点钟的夏日午后，是有些刺眼的。
  郑丘廉开车从研究院出来，又去了一趟基因培植室，才调转车头，驶回御白宫别苑。
  宋倾情已经在流理台前忙碌了，郑丘廉将帽子挂到衣帽架上的同时，下意识望了一眼郑颜之的房门。
  “爸今天还是没出来玩？”
  宋倾情顺着他的视线，向郑颜之紧闭的房门处看了一眼。
  “没有，早饭跟中饭都是让我放在门口的。”
  三天前，他们都还在一起用餐。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郑颜之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你进去看过没有？”
  “没有。爸爸把房间门反锁了。”
  “反锁了…………？”
  郑丘廉若有所思地洗净双手之后，开始帮宋倾情摘菜。
  晚饭十分，宋倾情照例在门口询问郑颜之要不要出来吃饭。
  郑颜之隔了很长时间，才瓮声瓮气地告诉她：“放门口。”
  郑丘廉站在门边觉得他的音色不对，敲着房门询问道：“您是不是病了？”
  “没有，你们自己吃吧。”
  郑颜之的语气倒是跟往常一样，带着几分惯有的不耐烦。
  郑丘廉跟宋倾情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这事儿不太正常。
  郑丘廉扬声说。
  “那给您放边上了，您一会儿记得吃，凉了对胃不好。”
  说完以后，两人退开两步，谁也没急着离开。
  十五分钟以后，郑丘廉在门内听到了一串很轻的脚步声。房门被郑颜之拉开了一条缝隙，紧跟着，他伸出了一条细小的胳膊，伸手一拉，就把饭菜连着托盘一起，拉到屋里去了。
  房门随即上锁，郑丘廉跟宋倾情都没来得及看清郑颜之的状态。
  “爸爸。”
  五分钟以后，郑丘廉洗了一堆水果端到门口。
  不死心的第二次企图叫门。
  “今天我路过水果店，刚好看到您最爱吃的山竹。我给您送进去吧？”
  “不吃，拿走。”
  郑颜之没什么意外的拒绝了郑丘廉的请求。
  郑丘廉看了看妻子，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示意她去拿钥匙。
  郑颜之的房门，即便反锁也能用钥匙打开。这是郑氏夫妇在郑颜之第一次上吊时，就暗暗做过的调整。
  那段时间，他们的父亲总是想尽各种方法要弄死自己，他们不得不对此做出防范。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让床上的郑颜之迅速坐了起来。
  昏暗的房间只亮着一盏床头灯，郑颜之的轮廓隐在阴影，甚至有点要跳起来的趋势。
  “谁让你们进来的？！”
  “您脸上是怎么回事？！”
  郑丘廉把灯打得大亮。
  父子俩一惊一呼，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惊愕。
  郑颜之是没想到，他的钥匙居然能开门。
  郑丘廉则是没有办法理解，他爸关起门来神神秘秘的躲了三天，竟然是为了——敷面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