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两只不同的手一缩一推，研究室的门被郑丘廉从外面推开了。
  “啪！”
  几乎是同一时间，郑丘廉看到一把摔倒的轮椅，轮子侧向一边旋转着，似乎在暗示，打翻它的人并没有走远，桌上的文件夹散了一地。他扶正滑到鼻梁的眼睛，怔忪地盯着那把椅子。
  “倾情，倾情？”他退出门外半步，扬声问妻子：“是你把咱爸的轮椅推进来的吗？”
  “咱爸的轮椅？”宋倾情闻声进来：“我怎么会无缘无故推爸的轮椅，怎么…………”
  她也看到了地上转动的车轮。
  “这，怎么会在这儿呢？”宋倾情疑惑道：“不会是霞姐家的小孙子跑进来了吧？”
  不怪两人都没往郑颜之自己进来的方向想，首先，这位106岁高龄的老父亲久病在床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地了。其次，阿霞经常会带5岁的孙子在郑家留宿，孙子被阿霞惯得没边，之前就推着郑颜之的轮椅去院子里玩过。
  郑丘廉摘下眼镜，略带薄怒地叹了口气：“早让你跟她说管好孩子，你总说下次下次，阿霞虽然跟你娘家沾点亲戚，也不能什么事都让着她，这次连研究室都敢进了。”
  郑丘廉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性格，平时话不多，生起气来没大出息，就是有点喋喋不休。
  宋倾情被他念得头疼，不温不火的顶了一句：“不是还没确定是孩子闹的，怎么就扯上沾亲带故这一块了？你要是看不惯阿霞，自己怎么不去说。”
  “我说什么，又不是我亲戚。”
  郑丘廉扶起轮椅，下意识扫了眼仪器底下的药丸，猛然回转过身，面向宋倾情，“药也没了！”
  “药没了？”
  宋倾情紧走两步，看向空空如也的仪器。他们夫妻俩都是学医的，虽然不是一个体系，但都深知一项实验药品在没检测完指标时，是不能随便给人吃的。如果这颗药丸是被阿霞孙子拿走的……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在实验室中找起“孙子”来。
  孙子，药丸，随便哪个，找到其中一样就行！
  研究室的死角很多，配药台，观察室，无菌间…郑丘廉在这个过程中踩到了一条秋裤，秋裤的质感颇为柔软，正在以一种堂而皇之的状态平躺在地面上，整体很像飞奔中的一双腿，由于上半身蹿得太快，而将下半身留在了原地。
  郑丘廉确定这条米黄色的秋裤是郑颜之的，今天上午他去看他的时候，他穿得就是这一条。
  “他把咱爸秋裤脱了！咱爸秋裤在这躺着呢！”
  郑博士很少发脾气，这次是真的动了火气，他不懂阿霞的孙子怎么敢脱他爸的秋裤。
  宋倾情也没想到阿霞的孙子这么任性妄为，一面给郑丘廉顺气，一面捡起裤子道。
  “没准是晚上换下来的，真要有这事，我把孩子抱到霞姐面前跟她讨说法去！你先别急，我下楼看看爸去。”
  宋倾情转身下楼，留下郑丘廉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找“孙子”。
  在搜寻第二遍的时候，郑丘廉忽然忆起距离“秋裤现场”两步之遥的地方有一块围布，围布底下堆着他的测试药品，单纯供大人藏身肯定不够，孩子的话——
  郑丘廉扬手一掀，空的。
  他有些纳闷的摇了摇头，走出几步觉得不对，又退回来。
  还是没有。
  再退回几步，发现底下还有一扇小帘子。
  郑丘廉向上一掀，正跟帘子底下钻出来的小不点对了个正着。
  孩子长得挺好看，鹅蛋脸，睡凤眼，乍一看还有点女娃样。但是他身上穿着他爸的秋衣，这就让郑丘廉非常恼火了。
  他把我爸扒光了！
  像话吗？
  他带着这个最直观的反应，怒气冲冲地把孩子拎出来，质问道。
  “谁让你跑进来的，谁让你穿我爸衣服的，轮椅是不是你推进来的，药在哪呢？”
  孩子脸上的茫然比他还要深重。
  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衣服怎么大了，我怎么小了，你那个药到底是干嘛用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在喉咙里打滚。
  “你不是宋霞的孙子。”
  郑丘廉终于发现了异样。面前这个小孩太白，以宋霞一家都黑得反光的基因来看，根本养不出这么白净的孩子。而且他比阿霞家的孩子小，单从身量分析，也就是三、四岁左右。
  “你是谁？谁带你进来的？”郑丘廉盯着他问。
  “孩子”挣开他的手，烦躁的在他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动作情态竟然莫名“老态”。
  “我是你爸。”他仰起头，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郑丘廉说。
  “你再说一遍！”郑博士气碣。
  父子倆当即怒目而视起来。
  这个“孩子”真是郑丘廉他爸。或者说，两分钟前，他还是他爸应有的“形态”。他是在吞服了那颗药丸后，发生变化的。喉咙里溢出的童音吓了他一跳，以至于他在跟郑丘廉“相认”后，迅速拖着大秋衣跑了。
  他急需找到一面镜子，了解自己的状态，然而对于根本不认为他是他爸的郑博士来说，郑颜之的这种行为，无疑是骂街后的“逃逸”。
  他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受一个疑似抢了他爸秋衣的孩子的气，于是，一个跑一个追，相继涌进了浴室间。
  “你到底是哪冒出来的孩子，没大没小，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孩子”只顾照镜子，一会摸摸镜子，一会摸摸自己。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家长没告诉过你，”
  郑颜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郑丘廉一记大耳刮子。
  “没看见老子照镜子呢吗？能不能消停一会！”
  他现在脑子比他乱！
  “你五岁的时候在学前班被人揍了，我开车过去把他爸打了个乌眼青，后来你在学前班一直横着走。”
  “十二岁的时候我看你课业太重，帮助你把作业本撕了，因为这事，咱们爷俩受到了全校批评。”
  “十六岁的时候，你闹着要出国……”
  场面实在不能再诡异了，一个孩子坐在没有水的洗澡盆里，跟郑丘廉讲他儿时的故事。最关键的是，这些事情全部真实发生过。
  “丘廉，不好了，咱爸不见了。”正当郑丘廉陷入思索中时，妻子宋倾情火急火燎地进来了。
  楼下没有爸，楼上多了个爸。
  郑丘廉在郑颜之和宋倾情之间看了一个来回，对郑颜之道。
  “所以您，真是吃了仪器下面那颗药丸变成这样的？”
  “那还有假吗？轮椅不是还在那儿躺着呢吗？”
  他解释这么半天怎么还是不能证明他是他爸呢？
  “211483199201111569。”他又开始背他的身份证号码了，刚才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就报过一次。他总跳着脚说他是他爸，郑丘廉没忍住，就用花洒把他栓洗澡盆里了。
  高分率仪器里的那粒药，是增强再生能力的修复类药品，正确使用方法不是吞服，而是液化后增加试管婴儿成活率的。
  郑颜之的话他不是不信，是不可置信，他爸106岁了，吃了一颗修复药品竟然缩到了3岁。他就是现在把他抱出去，当着阿霞的面说，这是我爸，吃错药了变成这样，阿霞能信吗？
  但是不信，这件事情就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他们家虽然不是铜墙铁壁，却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多出一个小孩。这个孩子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他小时候的事说得这么清楚，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在跟郑颜之交谈的时候，还查过监控录像，没人出去，也没人进来。
  半路冲进来的宋倾情比郑丘廉更摸不着头脑，瞪着这一大一小说。
  “这孩子是谁家的？咱爸不见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郑丘廉一言难尽地指着盆里的郑颜之说：“咱爸可能在这呢。”
  “啪！”
  宋倾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郑丘廉一记大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