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作者:某莲      更新:2021-03-01 21:31      字数:5930
  十三帖:一声何满子
  「大哥,你怎么也来了?月儿到底有没有消息?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卫子璇把卫子卿拽到醉红楼的厢房里,打发走了不断殷勤敬酒的那些女子。
  他烦躁得要命。
  卫府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早已熟悉。
  可在满眼熟悉中,他偏偏看不到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
  他满心的抑郁无处发泄,对着母亲他强颜欢笑,回到房中他坐立难安。
  那滋味逼得他无处可躲,只好装作故态复萌。
  一头扎进这醉红楼,一夜一夜地买醉。
  卫子卿的状况更差。
  他对月娘的思念从未减少过一分。
  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里的那些眷恋和思念,以更凶猛的势头将他吞
  噬。
  他真想马上找到月娘,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
  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那样抱着她,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李玉臻自从那次被他欺骗耍弄之后,再见到他,那态度在冰冷之余,又多了
  一层怨怼。
  他心里有数,但也并不难过。
  他不爱她。她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
  母亲那边对他的限制和戒备,也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放宽了。
  可要他在母亲面前,被迫表演与李玉臻的恩爱和睦。
  难为了他,也难为了李玉臻。
  两个人都在演戏。
  吃饭的时候,她给他斟酒,他给她夹菜,表演得天衣无缝。
  可回到房里,两个人经常是一句话都没有。
  只有在他喝醉之后,他才到那张大床上。
  幻想着身下的人是月娘,与她翻云覆雨。
  李玉臻,就那么默默承受着。
  承受他热情高涨时的,那磨人的欲望;
  也承受着他撕心噬骨般的,对月娘的思念。
  时间长了,连李玉臻也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所谓的丈夫,心里本没
  有自己。
  他爱的,是另外一个,他不能爱的女人。
  卫子卿每次酒醒之后,发觉自己身边躺着的,仍是冷冰冰的李玉臻;
  就觉得昨夜的春梦,实在是醒的太早。
  自从月娘失踪之后,他甚至连卫子璇也不敢面对。
  因为兄弟俩的话题,永远都还在月娘身上。
  她去了哪?她安全吗?她会想他们吗?她为什么,连个信也没办法捎给他们?
  有时,哥俩个甚至会谈到那个让他心碎的可能——月儿,她还活着吗?
  可每次一说到这个可能,两个人就会同时很有默契的闭嘴。
  他们明知有这可能,但谁也不肯承认。
  卫子卿长了那么大,觉得现在的自己最无能。
  那么久过去了,月儿的消息却石沈大海。
  她就像是凭空地消失在了人间,甚至,就像个冶艳的女鬼狐。
  她偷走他们的心,吸干了他们的魂。
  然后就消失了,回到她的山林中去修炼。
  她把他们扔在人间,让他们享受被爱欲缠身不可自拔的滋味。
  卫子卿想到这,不由长叹一口气。
  坐在醉红楼的厢房中,他拿起桌上剩余的那壶酒,一股脑地狂饮下去。
  卫子璇呆呆地看着大哥的反常行径,似乎又回到了半年多之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卫子卿,浑身被自己淋得要湿透了,躲去他的房间,回避月娘周身那
  媚人的空气。
  卫子璇真想回到那一晚,就算要用他的命去换,他也愿意。
  醉红楼不再是他的温柔乡,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只有月娘。
  卫子卿喝干了壶中的酒,喘着气将酒壶扔在地上。
  手肘撑着圆桌边缘,手掌抚着眉心越来越明显的那个川字。
  这个川字,已经跟他多久了?
  似乎自从月娘离开了卫府,这川字便出现在他的眉心。
  他与卫子璇不同。
  卫子璇对月娘的思念,是常常挂在脸上,放在嘴边。
  可卫子卿,他只能隐忍,只能自己吞下满心的忧烦。
  自小他就是长子,他不论做什么,都要比兄弟更稳重。
  于是那些烦恼,那些思念,那些担忧,就占据了他的眉心,幻化成抹不掉的
  川字。
  可有时候,他宁愿也可以像卫子璇那样。
  可以放肆一场,可以放声大笑,也可以怒发冲冠。
  或许那样,他会比现在好受的多。
  「子璇,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卫子卿长吸一口气说道。
  他知道,他将要说的事,必然会引起卫子璇强烈的反应。
  「说啊!」卫子璇也坐下来,他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春生,他……他的尸体,找到了。」卫子卿终于肯转过脸来,面对着卫
  子璇说道。
  「什么!他——死了?!怎么死的?在哪找到的尸首?看上去死了多久?月
  娘呢?月儿呢?她——找到了吗?」
  卫子璇果然像卫子卿所想的那样,他盯着大哥的眼睛,一连串地发问。
  「应该死了三个月以上了,就在京郊的兔儿山。据仵作说,他死得很惨,是
  被一铁丝活活勒死的。在他尸体不远处,找到了他的衣服,还有一些女人的衣
  服碎片。我看过了,那确实就是月儿失踪那天所穿的衣服。那上面有她绣的花样,
  她的手艺,我认得的,错不了。」
  卫子卿心乱如麻,顿了顿,又接着说:「月儿,看来吃了很多苦。那个王春
  生,应该是刻意复仇来的。我现在不敢想,月儿在他手中,会多么受罪。不过—
  —她没有在那里被发现,应该还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证明,证明她,应该还活着。」
  卫子璇将一双拳头攥得骨节直响。
  他不曾目睹,也能猜想到月娘凄楚的目光;
  他不曾耳闻,也能揣测出月娘无助的悲鸣。
  此时他连自己也恨,想到自己当初为了得到月娘,也曾强迫过她。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之前的自己,是怎样地伤害过她。
  可王春生不死也死了,他连个报复的对象都没有,他就只能将拳头砸在墙上
  泄愤。
  「可惜……他死了!我真恨不能,将之千刀万剐!大哥,你说,月娘,她…
  …她真地能平安无事么?」卫子璇回过头来,咬着牙,眼睛都泛红了。
  「稍安勿躁,子璇,如果我判断无误,月娘大概不会有危险。最大的可能和
  线索,仍在福王世子,朱由菘的身上。只可惜,他是世子,位高权重,我们无法
  接近他,也很难去查访。只不过……就算月娘真地被证实在世子府,我们又如何
  能把她解救出来?那朱由菘,也是个贪好色之人。」
  卫子卿抚弄着眉间的川字,越说越觉得无奈。
  原本以为月娘会被拐卖到某间青楼。
  如果是那样,最多花些银子,还可以把她找回来。
  可现在,竟是连银子也解决不了了。
  那朱由菘,怎会在乎那一点钱?
  卫家有钱不假,可福王世子的财力,只会更雄厚。
  「难道,难道没有可能,月儿,是被一群山匪劫去了吗?否则,王春生又怎
  会死的那么惨?那岂是寻常人杀人的手段?」卫子璇提出更多的可能。
  「呵,若是那样,倒还更好些。官府和我,都曾私下去访查过。几个月前,
  有个猎户在兔儿山脚下,莫名地捡到了一辆无主的马车。他见没人,便把那马车
  牵回了家。那马车,正是我们卫府的,也就是王春生带走月娘时驾走的那一辆。
  试想若是山匪犯案,事后又怎么会把那马车留在现场?必定会顺手牵羊。王春生
  死得的确不寻常,排除了山匪作案,那么唯一的可能,也就只有官家的人,才能
  有那么狠的手段。这世道,官家与土匪,又有什么不同?子璇,若真地是朱由菘,
  我们恐怕……」
  卫子卿拍拍兄弟的肩膀,觉得很多话也说不下去了。
  卫子璇一向不觉得,世间有什么事是困难的。
  他一早就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知道人世的险阻。
  但这一次,对手是比他们卫家财势更强的朱由菘,他便骄傲不起来了。
  「你也别太难过,毕竟,我也只是猜想。事实未必像我说得这般无法可想,
  也没准,没准月儿已经逃脱了。只是暂时无法通知我们。」卫子卿看着兄弟颓丧
  的模样,看着他一脸的棱角,突然间失去了往日那种神采,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可他们两个心中都有数。这话,就是在自欺欺人。
  几个月过去了,月娘如果真地逃出生天,又怎么会一点消息都不给他们?
  「难道说——我们真地,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了她?」卫子璇喃喃地说着,
  心里一片空白。
  月娘在朱由菘的世子府里。这种可能,已经一勺一勺地,挖空了他内心一直
  以来存续的希望。
  「不见得。现在,我们应该想个办法,找出件稀世珍宝。朱由菘在他的世子
  府里,豢养了大批美女。或者月儿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据说他还有一大
  爱好,就是珍爱古玩。就这一点,我们还有希望的。」卫子卿表面故作轻松地说
  着,但究竟会否奏效,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是啊,我们还可以透过一些朋友,或者可以去世子府拜会朱由菘。如果月
  儿真地在那儿,我们再想办法……」卫子璇眼睛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卫子卿点点头,不忍打断兄弟的美梦。
  两人心里都明白,事情比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更复杂更困难。
  但这时谁也不想去戳破这个谎言,他们要留一些希望在彼此心里,否则以后
  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对了,那春生娘,大哥你不是派人去他们老家找过吗?她还在吗?」卫子
  璇突然想到了那个疯女人。
  「找了,这次发现王春生的尸体之后,我派人又去找她,让她来认尸。只是,
  那尸体早已败坏,现今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可她自从那次上京之后,便没有再回
  去过。很有可能,她也在世子府。而且情况也许不妙。王春生明明已经死了,可
  朱由菘竟说他还活着。真想不到,堂堂的世子,竟会用这样的谎言,去欺蒙一个
  女人。」卫子卿皱皱眉答道。
  「大明有这样的王爷,恐怕……」卫子璇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可还不等不说
  完,卫子卿就马上捂住了他的口。
  「别胡说。这里常有锦衣卫东西厂的爪牙,若被他们听到,就地便可以定我
  们一个谋逆和大不敬的罪名。」卫子卿贴着兄弟的耳朵低声警告着。
  卫子璇点点头,示意他已经知道轻重。
  卫子卿刚刚放开手,外面楼下大厅里便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兄弟俩赶忙正好衣冠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所有人,都从房里面滚出来!」一大群身穿锦衣卫华服,手持明晃晃
  佩刀的侍卫,站满了醉红楼的大厅。
  就连外面街上,也充斥了好多侍卫及官府衙役。
  没人知道这阵势到底为了什么。
  难道有什么重要的逃犯,被窝藏在这醉红楼中?
  很多人喝个酩酊大醉,此时也被硬生生地架出房间。
  更多人是提着裤子,掩着衣襟,头发散乱地从厢房中跑出来。
  那些醉红楼的妓女们,早就见惯了风浪。
  她们慵懒地打着呵欠,只是随手轻掩着衣襟,口露出大半截的丰也不以
  为意。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就只是陪人睡觉而已,没有杀头的罪。
  醉红楼的头牌馨汝,刚才也正被一个脑满肠肥的胖老头压在身下。
  那老家伙在她身上拱了半天,哼哼唧唧地让她好不难受。
  那么短短小小的,弄得她哭笑不得,还要装作很享受的样子,在他身下
  婉转娇啼。
  现在好了,她终于解脱了。
  斜眼瞟着对面的卫氏兄弟,看着他们冷峻的脸,又想到他们过去曾在自己床
  上,让自己真地欲仙欲死的能力,馨汝偷偷地抛给他们一个媚眼。
  卫子璇和卫子卿看到这个媚眼,却来不及给她任何表情。
  这是个多事之秋,这是个将倾危厦。
  他们的月娘死活莫测,他们正为此而忧心;
  凭空里又突然冒出这么多官府中人,更增添了他们内心的慌乱。
  馨汝见他们并未领情,只得收回媚眼,心中又怨又爱。
  她爱他们英俊的脸,爱他们一掷千金,爱他们在床上的那些手段。
  她也恨他们的翻脸无情,不知道是受了哪个小婊子的蛊惑,竟对她视若无睹
  起来。
  馨汝在心里暗骂这些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婊子。
  身后那个胖老头,被半露斩断了欲望,意犹未尽地在馨汝身后,掐着她弹
  十足的丰臀。
  馨汝厌烦地一闪身,那短的手指头,便从屁股上滑开。
  「爷,别闹了,你看这些人,多吓人呢。」馨汝虽然心里反感,却也不敢得
  罪了这位邱爷。
  他也是醉红楼的常客,是个大盐商。
  家中什么都没有,但有的是金子银子。
  而这醉红楼,只要有金子银子,就算他是只猴,妈妈也会对他毕恭毕敬笑逐
  颜开。
  「怕甚么,爷跟九千岁门下的尚书周应秋大人有些交情,不论有什么事,还
  有爷担着呢。」邱兴禄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心里也知道跟东厂没理可讲。
  到底还是县官不如现管,邱兴禄知道什么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所以他的手还是被迫安分下来,看看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说。
  周应秋?不就是人们私下里说的那位,魏忠贤的爪牙之一,绰号十狗之一的
  那个?
  馨汝心里暗暗想着,嘴角轻轻一撇。
  听到这名字,她对邱兴禄的反感更多了。
  「呦——大人们,这是怎么啦?醉红楼一直都安分守己地做生意,怎么大人
  们这么有空,突然间大驾光临?醉红楼别的没有,就是有酒有姑娘,大爷们想玩,
  随时都可以来,但别动刀动枪的,看把咱们的客人吓着!」
  醉红楼的老鸨吴月霞,从楼上登登几步跑下去。
  用她早就练就的假笑,挥舞着她艳红色的丝巾。
  她是多年的妓女熬成的老鸨,早年也是京城的名妓。
  只是经过了这些年,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早已变得臃肿,
  那曾经迷惑了多少男人的脸蛋,也早已松垮下来。
  敷在脸上凸出一层的胭脂水粉,不安分地被皱纹挤来挤去,诉说着美人迟暮
  的悲哀和尴尬。
  「吴妈妈,这一次,咱们可没酒可喝,也没情面好讲了。」东厂番子头领冷
  冷地看着吴月霞说道。
  他那种冰冷的表情,让吴月霞从心里都凉了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能让面前这嗜钱如命的东厂小头目不苟言笑?
  「宣——!」一声尖细的嗓音从门外响起,随之走入一个身着黑衣披着麻布
  孝服的太监。
  他手中捧着一方黄色丝帛卷轴,疾步步入一楼大厅正中。
  所有人看到这架势,都连忙跪下迎旨,也知道里是出大事了。
  卫子卿和卫子璇混在人堆里,也跪下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