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今年M镇的冬天格外冷，虽已过立春，午后日光大盛却没什么温度，空气仍凉飕飕的。
    M中露天操场。
    主席台上方高悬着“高考倒计时100天”的横幅，这老古董不知已被沿用了多少年，红底脱了色，白字发着灰，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小两百名高三学生正乌泱泱挤在主席台下，他们大多穿着黑色的西装制服，只在队伍末尾缀了一小片白——几个不听话的穿运动服的学生。
    林洛洛混迹其中，此时正心不在焉地用脚尖搓着坑坑洼洼的发黄的草皮。
    好吵。
    台上，教导主任秦老师正声情并茂地演讲，面前接连腾起一团又一团的白雾：“同学们，今天是高考倒计时100天的日子，学校选在这一天为你们举办成人礼，不光是为了给你们加油打气，更是为了纪念18岁，这个人生中无比重要的时刻。”
    “你们很多人已经成年了……”
    重要时刻？
    林洛洛歪了歪头。
    “高考，是你们人生中极其关键的转折点。”
    “面对高考，你们和所有高三学生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考场上多考一分，你就能打败一操场的人……”
    “老秦要说的是我们学校操场，那也没多少嘛。”林洛洛听到旁边男生的嘻嘻哈哈对同伴说，继而两人笑作一团。
    她无声地撇了撇嘴，同样对这套过于抽象的说辞嗤之以鼻。尽管她此刻低眉顺眼的样子看上去乖巧无比。
    M镇不过是N市郊外的一个小县城，比起市区，这里教学资源匮乏，人均文化程度不高。
    对于大多数高三学生来说，他们并不指望自己在一百天之后能考出一个多么入眼的成绩。比起攀越阶级的跳板这种邪乎说法，高考更像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
    故而教导主任再怎么声嘶力竭，实际上没几个人能听进去，学生们大多在窃窃私语。
    直到人群里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林洛洛脚下那块草皮即将被她铲秃时，这场每年的例行节目终于迎来尾声。
    总结陈词后，老秦慷慨激昂地号召：“同学们！让我们一起来喊！M中必胜！高考必胜！”
    闻言林洛洛头都没抬起来，只掀了掀嘴皮子没出声。
    像她这样偷懒糊弄的学生占大多数，人群中只稀稀落落响起几声“M中必胜”，甚至有几个男生情绪太过饱满声音太过响亮，刚一出声，就被周围人群里爆发出的哄笑声盖了过去。
    “重新喊！”这效果显然和老秦想象中相去甚远。这么冷的天，他脑门上竟然出了层薄汗，只见他耙了耙所剩无几的头发，瞪大眼睛扯着嗓门：“一个个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林洛洛终于抬起头，可人群里嗡嗡声仍是不断。
    老秦被迫使出杀手锏，丢下一句分量更重的“说完就解散”，大家才终于像一群向日葵一样，纷纷甩头朝他的方向望了过去。
    除了一小撮人——他们依然低着头，方才还能跟随大流浑水摸鱼，此刻便格外显眼。
    “M中必胜！”
    老秦却对此视若无睹，再次带领大家一起喊起了口号。
    “M~中~必~胜~”学生们声音懒洋洋的。
    林洛洛敷衍地做着口型，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许璃正旁若无人地捧着游戏机打游戏。
    围在他身边的一个男生看到兴起，甚至将胳膊搭上许璃的肩膀，只见他微微侧了下头，那人立马悻悻把手收了回去。
    林洛洛不动声色地望着，看许璃那鹤立鸡群的挺拔身姿，又瞅着他比女生还要白的后颈盯了片刻，内心嗤笑一声。
    同一起跑线？
    即将参加同一场考试又怎样，有的人生来就领先别人一大截，甚至于他们的起点，就是普通人终生无法企及的远方。
    “大声点，M中必胜！”
    台上的人还在嘶声力竭地喊着。
    他寸草不生的头顶上布满汗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道光似乎感动了一部分人，“M中必胜！”这次声音大了许多。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老秦抖着嘴唇，情难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振臂高呼，“高考必胜！！！！”
    “高考！！必胜！！！”
    林洛洛把目光从许璃身上挪开，转而看向身前人高马大的男生——王子昂，她的同桌，此刻正喊得格外卖力。
    或许这确实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被点亮的瞬间，不过林洛洛知道，过不了几节课，他又会偷偷在课桌下看黄色小说。
    那一点点心气儿，就好似人群上方不断炸开的白雾，要不了多久就消散了。
    没意思。
    林洛洛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洛洛，发什么呆？”
    是陈可欣的声音。
    她猛然回神，环顾四周，连什么时候解散的都不知道。
    “走。”林洛洛由着陈可欣挽住自己的胳膊，同她一道向教学楼走去，顺便摇头晃脑地活动酸胀的脖子。
    天旋地转中，视线里忽得出现一双浅棕色的眸。
    她身体一僵。
    “怎么了？”陈可欣侧过头来问，“啊……是许璃。”看到刚从两人身边走过的男孩子，她手上拽着林洛洛的力度猛然加大。
    “嗯……没事，走吧。”
    ……疯了吧。
    林洛洛扫了眼斜前方的那个人。
    她刚才居然以为许璃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