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气！”
    许无名从管事处回来，半路遇上丫鬟装扮的女孩，女孩低骂一声后，拉着同伴匆匆转身离开。
    许无名伫在原地半会，抬脚走进小院子里。
    “哥哥。”
    许无姓从屋里走出，身上的衣物包裹得他圆滚滚的，就算如此，粉雕玉琢的小脸还是冷得苍白。
    近日天气转凉，别院送过来的衣物不够两个孩子穿，作为哥哥，许无名将能穿的都让弟弟穿上了。
    而自己只简单穿个袍子，披件薄毯，足以。
    “无姓，天气凉，你先回屋。”
    许无名拉着许无姓的手。
    兄弟俩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便是许无名眼角边那点泪痣，眼尾上挑，似笑非笑。
    “哥哥，我饿了。”许无姓坐在床榻边，年纪小，脚不及地，脚尖晃了晃，“管家又三日没送来饭食了。”
    许无名摸了摸他脑袋，“此事我已跟管家提了，他说再等半个时辰。”
    许无姓吸吸鼻子，“昨日他也是这般说辞。”
    许无名无言，喉间弥漫着苦涩。
    他们知道，在这雾荫谷，在这府里，几乎人人都厌恶着他们的存在，甚至避之若浼，就怕脏了眼。
    “今日他肯定会送来，无姓多等等。大不了哥哥再去跟他谈，就算他不想送，也会被我烦得不得不送。”
    许无名能做的，只有等待，安慰弟弟。
    许管家确实烦怕了，便送了些粗粮馒头，不仅如此，他还亲自送过来。
    “这些是三日的份，省着吃。”许管家冷漠盯着两兄弟，一点都不掩饰眼底的厌恶，“还有，明日你们最好一天都待在院子里，别随意走动！”
    谷主受人所托，外出平息世间作乱的妖魔鬼怪，这一出，便是三年。
    昨日管家接到来书，道是谷主已启程回谷，快则半日，慢则两日，届时要为谷主接风洗尘。
    管家哪敢有一丝怠慢，接到来书当日，便开始着手准备。
    怕到时会出什么差错，管家还亲自过来这间小破院子，警告着兄弟俩，“我可不愿你们脏了谷主的眼！要是你们敢不听，我立即将你们赶出雾荫谷！”
    谷主……
    许无名敛眸，“知道了，许叔。”
    许无姓揪着哥哥的衣袖，愤愤瞪着许管家离去的背影，不甘心，“既然我们遭人嫌恶，谷主也不愿瞧见我们让我们搬到这小破院子，那为何不早早赶我们出谷呢？”
    “无姓，别胡说。”
    许无名捂住许无姓的嘴，指腹冰冷，“谷主她不是那样的人。”
    许无姓气得跺跺脚，“哥，你还为她说话！”
    谷主确实不是那样的人。
    许无名是知道的。
    还是婴孩时，他便能记事，虽然眼睛未能睁开，他依稀记得口中流淌着甜美可口的汁水，以及耳边轻缓、如黄莺般婉转好听的嗓音。
    她在说，“你们好好长大，娶个漂亮媳妇，这样我也安心了。”
    再长大些，他眼睛能睁开了，骄阳正烈，在一片金色光芒中，看见美丽而亲切的少女正朝他浅浅的笑着。
    十指葱白，正掐着他脸颊。
    “快点长大吧。”
    少女说着，伴随着一声轻叹。
    淡淡忧愁。
    等他能站，能说话，能走，她却忽然有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老婆婆。
    老婆婆照顾他们的起居生活，尊称他们为少爷。
    当问起那位少女时，老婆婆皱巴巴的脸上蒙上一层敬畏，笑道：“无名少爷，我们所在之处叫雾荫谷，谷内山清水秀，灵气充沛，人人安居乐业，在这里不会受外界妖魔鬼怪侵害。这都是谷主在保护我们。无名少爷口中那位，想必是谷主。”
    谷主……
    许无名有些恍惚。
    小小年纪，意识到了地位悬殊。
    再过三年，老婆婆离世了，那天正是谷主外出之时。
    从那天为分界线，他们被迫赶到破落的小院子里，许无名不服，他牵着弟弟的手在颤抖，质问着管家：“你这样做，就不怕被谷主知晓吗？”
    许管家临走时，冷冷抛下一句：“现在府里的人看见你们都觉得恶心，谷主想必也是这样，不然为何那么久都没过来见过你们？别自以为是了！谷主收养你们，只是不想留在外面祸害苍生罢了！”
    不……
    他们不是祸害……
    静谧的夜。
    许无名躺在床榻上，被子单薄，破漏的纸窗漏了点风进屋，冷得许无姓缩在他怀里才勉强睡着。
    他缓缓闭上眼，眼角泪痣越发阴郁。
    次日。
    许无名在许无姓的哭声中朦朦胧胧醒来，他浑身发热乏力，口干舌燥，“无姓，别哭。我没事。”
    “哥哥，别骗我了，我知道的！婆婆当年就是得了浑身发热的病才离世。”从一开始的慌张，许无姓很快镇定下来，脏兮兮的衣袖擦了脸两把，“我去找人帮你看病！”
    “无姓，别出去。”管家的警告还在耳边。
    “不行，我失去了婆婆，我不能再失去哥哥了！”许无姓抽泣着，“外面现在很热闹，我知道是谷主回来了，我要直接到谷主那儿求情！”
    婆婆在世时，嘴边老是念叨着谷主的好，若当初没谷主收留她，她这把老骨头早死在荒郊野外，死在妖怪口中。
    既然婆婆说谷主是菩萨心肠。
    那她应当不能见死不救！
    府里的人都不愿帮他们。
    现在只有谷主了……
    只有她能救哥哥。
    “无姓！”
    许无名眼睁睁盯着许无姓小小身子如小旋风般冲出屋外，他乏力，四肢软绵，挣扎半天不慎摔下床榻。
    他眼神涣散，些许绝望，“不要去……”
    府外，人人都欢呼着：“恭候谷主归来！”
    人群分成两道，中央一辆马车缓步前行，旋即一抹黑影撞开人群，冲到马车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沙哑的稚嫩嗓音竟盖过人群的欢呼声，“求求谷主救救我哥哥！”
    伺候在车旁的许管家一见是许无姓，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跑上去一把捞起许无姓，“你胆敢拦住谷主？不想活了是吧！给我滚！”
    许管家想拖着许无姓离开。
    别看这孩子瘦瘦小小，力气是惊人的大，往许管家手臂咬的那一口保证用了十成力。许管家痛得大叫一声，不由松开手。
    许无姓重新跪在地上，绝望地以头抢地，磕得鲜血直流，“求求谷主救救我哥哥，我哥哥要快病死了，我不想失去哥哥了！谷主你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求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哥哥！”
    四周安静下来。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轻轻撩开，里面传来悦耳的嗓音，“带我去见他。”
    “是！”
    许无姓心中一喜，他连忙站起身，满脸鲜血，看着可怖。磕头用力过猛，才刚站起身，大脑倏然涌现一股晕眩感，身形虚虚一晃，眼见往地上摔去。
    却落入满是花香的怀抱里。
    许无姓傻傻睁着眼，眼前的女子长得极为好看，眉眼细长温柔，美如谪仙。
    “许管家，带路。”
    女子望着他眼神里满是温柔心疼，对许管家说的话，却泛着冷。
    许无姓想从女子怀里下来，抱着他的手臂却紧了紧，耳边是女子的低语：“别动。”
    纤白玉指朝他额头点了点。
    剧痛瞬间消失，连磕破的肌肤也变得光滑如新。
    许无姓呼吸一窒，乖巧如兔，一时间，不舍得从女子怀里落下了。
    “以后有事求我，说便是，不必伤害自己。”女子轻叹一声，“我回来了，你们也不必再受苦了。”
    许无姓微怔，他低着头，埋在女子颈间，抽泣一声。
    眼角余光还瞧见许管家如死了般苍白的脸色，许无姓心中快意无比，哼，看许管家日后还怎么欺负他们！
    哥哥说的都是对的。
    谷主并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