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逃跑
作者:咖啡和糖      更新:2023-05-20 22:41      字数:4672
    夕阳垂落后,最后一丝光也隐匿进树荫里。
    天,黑得深沉。
    破旧街道上的路灯一盏盏往远处蔓延,少女奔腾的脚步踩过凹凼污水,往红裙上带起无数泥点。
    即便如此,她也没停下分毫,似囚徒追赶,拼命狂奔。
    她叫林之南。
    她是站街女林瑶的女儿,生来便活在脏污里。
    这世界有的是纸醉金迷,但更多的,是苟且偷生的蝼蚁。
    林之南如随处可扔的垃圾袋,飘进浙东省无人所知的小县城里。
    那里常年潮湿,蜿蜒小巷中尽是蔽日梧桐,医治梅毒性病的广告贴了满墙。
    化浓妆穿短裙的女人站在小黑屋前,沿着悠长小巷排开一溜。
    懂的人自然懂。
    酒足饭饱的男人来回挑拣几遍,逮着个满意的将其推进屋里,裤子一脱,肉棒塞进不知道被干了多少回的小逼里。
    木架子床咯吱响,完事后擦擦鸡巴,将纸垃圾桶一扔。
    再抽两张票子扔出去。
    站街女便宜着呢,干一回只要30块。
    之南家住的筒子楼,就在她母亲工作的小黑屋上面。
    沿着常年阴森的楼道缝隙,一只懵懂的眼贴在上面,好奇地观望世界。
    什么都没有,她只看见形形色色的男人推林瑶进屋,老的丑的,秃头大肚子,一脸淫笑,骚话连篇。
    那时的之南不懂,更不懂何谓“妓女的孩子”,几岁的她仰头看那些大人,以为他们在说她淘气。
    没人教她。
    她本就是林瑶叁十五岁后的意外,是扔不掉的累赘,后面赶上义务教育,便将孩子扔进学校。
    后来的之南懂了,在纸质教育中明白,“妓女”是最下贱那等人,生来被便囚上十字架,任千人唾骂。
    妓女的女儿同样。
    这场噩梦,从出生就开始。
    “人生就像走在一条深不见底的长巷,漆黑无光,每一双援手都别有企图,想拉我入沼泽。”
    “可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十七岁辍学那年,之南在日志本里写道,一笔一画,力透纸背。
    她不甘心,所以在母亲生病那两年拒绝无数双不怀好意的手,借下高额债务。
    她不甘心,接受他人眼中巴望艳羡的生活。
    “连胜多好啊,帮你还了债不说,还让你娘体面下葬,打着灯笼都难找。听说人现在出息了,跟着浙东省浦西区的赵钦,有政府背景,前途不可限量。”
    “之南,不是我说你,你啥条件大家也清楚,连胜能喜欢你算你的福气,等过两年人老珠黄,他早忘了你这号人物。”
    ........
    凭什么?她林之南绝不任别人挑拣!
    之南疯狂地跑,洋房离县城火车站只有五六公里,街道几百个路灯照亮那不顾一切的身影。
    机会只此一次。
    连胜随时可能醒来,墙外大片刺目玫瑰被她一脚踩踏,路过之人要是看到动静好心提醒守门的……
    任何一种可能,都会将她仅有的生路切断。
    于是她从未停歇,目光渴切,生死一线。
    快了,快了!火车站就在前面。
    在最后一个路口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林之南惊恐出声,借着路灯一看是她的高中同学。
    “青青,你怎么在这?”
    “我在火车站一直没等到你,就想往前面走走。”叶青将行李包和几张火车票交过来,说不敢确定她什么时候才到,就买了今晚所有的火车票。
    小县城的火车站管得松,尤其是晚上,穿制服的人懒得费事一一核对,只要凭着张票就能上车。
    “你进站后挑最近的一班立马上去。”叶青说,“只要离开了浙东,连胜就没法再找你。”
    林之南的眼立马酸了,她生命里仅有的温暖都是关于叶青。
    春风拂柳,课后那段举书对背的日子已经是上个世纪。
    她低声说:“谢谢你青青。”
    肩膀已经被抱住,哽咽声自颈窝里断断续续传出,“之南保重!”
    “......好。”
    两人都知道,天大地大,这一别不只是她和连胜,更是和所有人和事彻底诀别。
    时间紧迫,叶青放开她:“快走!”
    “最近一班开往川西的火车是15分钟后,你跑过去还来得及。”
    林之南将眼眶里的泪忍下去,问:“录取通知书是不是到了?”
    “是,今天到的,黎都大学。”
    之南笑了,说:“是中文系吗?”
    “是!”
    叁年前,两人相约报考黎都大,爱好近代文学的叶青励志去中文系,挣钱心切的之南只想念金融。
    可所有梦想随着辍学尽数夭折,无数双手将她拉回了深渊。
    十七岁的她逃不出这县城,可十八岁的她行!
    林之南含泪和她挥手,两个影子越隔越远,叶青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的边缘拢上金光,慢慢虚无。
    “青青!”
    泪眼婆娑间,叶青听见林之南在喊她。
    十里长街,少女的声音似利剑穿梭,割破这无边黑暗。
    “我一定会想办法继续上学!”绝不,绝不将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隔街对望,林之南早已看不见那张脸,她哽咽着,“你要加油,我唯一的朋友。”
    之南说完便转身狂奔,卷起的气流撩开红裙翻腾卷舞。
    进火车站后,穿制服的人正举着喇叭吼:开往川西的车还有五分钟就自动关闭车门,没检票的赶紧上前来。
    而检票口堆着乌泱泱的人群,显然是在等下班车。
    林之南戴上帽子费力往前挤,下班车还有半小时才走,她不敢抱任何侥幸,早上车才安全。
    检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拿到票后,眼珠直直地盯着她。
    林之南弯唇一笑,后者傻乎乎地将票递了回来。
    她松口气,正准备提着背包准备下楼,一句声嘶力竭的呼喊响彻大厅。
    “林之南!!”
    熟悉的声调让之南背脊一僵,她猛地回头,刚进大厅的男人拼命往这边跑,眼神阴沉,渗血的额头更为他添了几分可怖。
    完了!完了!他来了!
    之南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注视那道人健步如飞的身影,自他身后几十米飞跑着几个身形健硕的男人,显然是跟着一起来抓人的。
    上百号人的目光,在发愣的少女和男人身上来回穿梭,待要认出奔跑那人的身份时,
    只看见红裙少女抽出一扎纸,往天空扔去,雪花花的飞舞声。
    仰头一看,无数张毛爷爷似纸屑,纷纷扬扬往下落。
    “这钱是真的!!”
    不知是谁尖叫一声,人群顿时沸反盈天,全往检票口涌去,挤得水泄不通。
    连胜低声咒骂,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挤出条路,撑住栏杆往里一跳。
    跑进通道时,红色身影正狼狈摔倒在阶梯上,相隔不过百多米。
    连胜瞳孔一缩:“林之南,你他妈还敢跑!”
    她敢啊,她怎么不敢。
    为了自由她什么都敢,她不要再做妓女的孩子!
    于是她费力撑起来,即使崴脚仍跌跌撞撞下楼梯,叁阶并作一步。
    两人距离却越拉越进,林之南甚至能听到身后的喘息声,脚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隔着几十米,连胜反而有条不紊。他冷着眉眼一步一步往下走。
    “林之南,跟我回去。”
    “你以为你能走得掉?上了火车我照样抓你回去。”
    “是不是很遗憾没有把我弄死,你但凡胆子大些,当时就该一刀结果了我。”
    男人口吻嘲讽,被背叛后的怒意充斥胸腔。
    “现在停下我可以当今晚的一切都没发生。”
    “不然你知道后果。”连胜冷笑,“我他妈将你绑起来干,把你小逼插肿!”
    浪荡声源源不断,威胁的诱导的,在之南耳边萦绕,诱惑她回去。
    可她不能!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转瞬即逝!
    刚跑下阶梯就听见火车的“滴滴滴”提醒声。
    门要关了!!
    这声音让两人皆是一愣,连胜急着追人没看火车时间表。
    就是这愣怔的一秒,之南已经拎着背包往车门里面冲。
    “林之南!!”
    身后的巨吼震怒林之南全不顾忌,她肆无忌惮冲在枪林弹雨里。
    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那抹身影冲进了火车,对冲的气流卷起红裙长发,肆意飞舞。
    捆绑住翅膀的鸟儿,终于挣脱束缚,自由飞翔。
    “咔嚓”一下,重重的关门声。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砸门声,一下一下,轰隆巨响。
    玻璃透过的那双眼死死瞪着她,不知是否沾上夜的雾气,变得湿润,柔软且脆弱。
    他在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在诅咒,在发誓,在说他一定会找到她。
    可林之南不想听,她对他笑了。
    十八年来唯一一次笑容,哀婉凄美到极致。
    连胜愣住,车里所有的光芒交错纵横,从她沾满泪光的脸颊闪过。
    只停留一瞬,却留下惊心动魄的美丽。
    随着那句唇语。
    ——“永别了,连胜。”
    车子倏地开动,驶离火车站。
    **
    作者:他俩后面还会重逢,看在每天都更,仙女们要不要投颗猪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