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天色晴似蓝纸，雪水消融，虫鸟活动，风有温意，冬去春回。
    互联网行业不似其他，复工没有缓冲期，雷盛也不例外。工作任务早在前一天发邮件安排好，进了工位只能强行将思维调整成上班频段。
    “上班如上坟啊。”杨蔓妮打了个哈欠，望望窗外的云霞日光，边剪指甲边对安度道：“天气好，更想睡了。安总我真是佩服你，你怎么看起来比放假那天还高兴？活力四射的，就没见你停过，走路带风，笑容满面，遇到什么好事了？”
    “有吗？上班才有钱赚啊，而且你不觉得同事们都很可爱吗，你不想念他们吗？不想念我吗？”安度笑，没停下操纵鼠标，一阵点击，再凑近电脑核实数据后，添了个图表进方案中。
    “可爱的同事倒是想，”杨蔓妮往韩楠空缺的工位瞥一眼，“陈妈把韩楠叫到会议室开会开了一上午了，还有其他领导也在……韩楠不会是犯事儿了吧。”
    “才不是，”安度停了手，悠然自得喝了口水，言语中颇见骄傲：“韩楠升职了，在二楼专门有自己的团队，直接负责整个赛事平台。”
    “哎哟！你咋知道？那韩楠算是坐火箭的速度，破例了！”杨蔓妮张大眼睛，钦佩道：“赛事和直播这块一直不温不火，韩楠来以后确实小有起色。《妖鬼记》刚打算拓展PVP玩法，陈妈就对他委以重任，也是个大胆的产品爸爸了。”
    “陈妈这叫慧眼识珠。”安度偏头昂了昂下巴，直睨陈沧办公室，面色柔和。
    她把键盘托盘推合，起身对杨蔓妮道：“吃饭去吧。”
    “安总，你真的变了，你刚刚那个笑特别，特别……咳，思春。”
    “思你的头！我没笑，你看错了。”
    *
    中午食堂向来拥挤，几个打饭窗口都排了长队。安度站在队伍末端，和杨蔓妮正说话，韩楠自食堂侧门楼梯口进入，见了她们便招招手，和她们排到一起。
    安度看他面有喜色，也染了愉悦关心问道：“今天开会说什么？”
    “学……呃，陈总监，”韩楠看杨蔓妮在，换了个尊称称呼陈沧，“和我大概说了说项目未来的赛事方向和平台需求，下周交粗略规划。”
    安度点点头，“紧张吗？怕不怕做不来？”
    韩楠站得直，好学生汇报的模样，“不紧张，能力范围内。”
    “我们营销部的人才，被借走了！”杨蔓妮撇嘴哀叹，又笑着拍拍韩楠的手臂，“你这岗位油水够足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就等你调职公示了。”
    韩楠垂首摸摸后发，清秀面容因杨蔓妮的夸奖微赧，唇角恣意地咧开，一往无前的自信。
    “蔓妮别教坏后辈。”安度用肩膀碰碰杨蔓妮，对韩楠暗示道：“你擅于和平台方还有大主播打交道，可要抵挡诱惑，这是底线。”
    “はい（hai）！”韩楠头点得重而快，浮夸地答了句日语的“是”，“安总监放心！绝不给您丢人。”
    安度翻了个白眼，却是笑着。
    轮到安度点菜，她趴着窗口和负责打饭的阿姨要了一肉一素，正端盘子回身，一位白衣白帽的师傅推一桶刚出锅的沸汤朝他们走来。
    进道狭窄，安度才朝前半步便被车轮边缘绊住，和不锈钢桶正面碰撞，半个身子将将栽倒。
    “小心！”汤水就着不小的惯性扑腾而出，韩楠大步冲上，手臂环紧安度向后退，大片滚烫全数泼溅到他半边背部和手上。
    安度的外套也未能幸免，饭菜完全斜翻，沾了一身，但有韩楠挡去正面攻击，她只是衣物遭殃，并未受伤。
    韩楠手背皮肤很快起红，安度把菜盘放下，赶紧带韩楠到冷水下冲洗，“好在天气冷衣服厚，你怎么那么不注意，万一烫伤怎么办？”
    韩楠帮她把身上的菜叶米粒都捻去，“嘿，仙女，我不把你拉走，说不定你直接埋汤里，满脸水泡！”
    安度皱眉，关掉水龙头，“和我上楼涂点药。”
    “我皮糙肉厚，没事，矫情。”韩楠举起双手给她看，“倒是你，满身油污，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形象受损。”
    酱油和菜油在白色羊绒衣上斑驳晕染，确实难看。安度扭头没找到刚才的送汤师傅，想来也无法追究，见韩楠并无大碍，便采他提议，“那我先上去，你呢？”
    “我继续在这吃呗，”韩楠把脏了的冲锋衣脱下，“一会我给你打饭。”
    杨蔓妮也附和：“去吧安总，韩弟弟你对你学姐真是一片……孝心。”
    韩楠大笑，安度瞪他们一眼，“少瞎说。”
    *
    宿舍区2219放有她的几件外套，但安度不好在白日人来人往时大摇大摆回去。
    她轻叹，在办公室同层洗手间清洗衣服花了二十多分钟，勉强淡化大块明显的污渍后，擦干双手回到座位。
    桌面上两个白色塑料饭盒打包完好，杨蔓妮边喝咖啡边指着饭菜八卦：“韩弟弟给你打的，全是你爱吃的。什么学姐不吃太咸，那个太油，无微不至啊对你！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安度啼笑皆非：“蔓妮，韩楠可是我亲弟一样的人物，你是在讽刺我会搞乱伦吗？”
    杨蔓妮挥挥手，“切，什么嘛，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你看他今天紧张你那样儿！你把人当亲弟，人未必当你亲姐啊。”
    安度垂眸，“你也知道他腿有伤，我们互相照拂是习惯。”
    杨蔓妮自知说错话，帮她打开饭盒，“好啦安总，不要这么严肃，我开玩笑！你吃吃看，来自弟弟的关爱哦。”
    安度刚坐下撕开筷子包装，桌面被敲了敲，陈沧一手插裤兜站在她身后，神色冷肃，“安总监，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还没吃饭。”安度看他这“公事专用”表情，心说不妙，她掰开筷子搓了搓，又觉不妥，便放下道：“陈总监，我吃完再去行吗？”
    “急事。”陈沧说完转身离开，步速很慢，是要被点名的人跟上的意思。
    杨蔓妮冲她比出两个V，小声道：“安总，自求多福，我也替你求，咱们永远也不知道陈妈在想啥。”
    安度啐她一口，“去去，次次都这么说，唱衰似的，营销没那么卑微。”
    *
    以办公室门为界，开关与否决定主导权，另一种颠倒的情绪互置。
    “过来。”陈沧稳坐在大班椅，语气好了些，对她做个收手的手势。
    安度抱臂倚墙，沉着嘴角斜眼看他几秒，才不情不愿走过去，仿他插兜和走路姿态，站定在他桌前还握拳重叩两声，“急事。”
    陈沧轻笑，“学得一点都不像。”
    “就知道装。说吧，我还饿着呢！”安度在他对面坐下，背向后靠，翘起二郎腿。
    陈沧不计较她没大没小，正色道：“是这样，常锦柏最近没空接项目组的需求，广卅和他画风类似，我想来想去，暂时定她接手外部主美的位置。接下来三个月的详细美术需求都已经发到你邮箱，十幅图，完成度依照之前的案例。你去和她协调时间。”
    “你要我死？”安度不思索冲口而出，不见刚才闲逸身形，差点拍桌而起。
    安度忍着自己就是广卅的秘密，焦虑地揪了揪头发，皱出个极其古怪的笑脸，“陈妈，产品爸爸，大佬，哥哥……这不行，我做不到！”
    “？怎么做不到？”陈沧很奇怪，“只是要你和她协调时间，又不是要你画，之前不是合作得很好吗？”
    就是要我画啊！安度腹诽，她快速盘算：刨除日常工时，如果要完成陈沧给的任务，只能牺牲所有外出时间，彻底在雷盛驻扎加班，才能应付自如。
    安度手指烦躁地点动，狠心咬牙道：“行行，我去说。”
    陈沧挑眉，“你不高兴？”
    她笑得面露凶相，“哪有不高兴，我开心死了啊！”
    陈沧点点头，也不追究她语带狠意，“营销具体规划和执行工作，你可以和杨蔓妮商量着分担。”
    “对哦，韩楠把蔓妮的工作独立出去了，她确实可以做点我这块的事儿。”然后我就可以多出时间赚我的外快。
    安度越想越高兴，表情回缓，弯眼拍手道：“真好真好，陈总监的决定，真是相当英明。”
    肚子还饿，安度指指门边，问：“我可以回去吃饭了吗？”
    “情绪总是和过山车一样，”陈沧轻抿薄唇，失笑摇摇头，弯身拿出一个保温饭盒推到她跟前，“在这吃。”
    安度打开，菜香扑鼻，蘑菇炖鸡肉，煎得嫩黄的荷包蛋和色泽青翠的小白菜。
    安度掩不住惊喜和食指大动，嘴上还要揶揄他筹码不足：“陈沧哥哥，你一顿饭，就想让我给你卖命？”惊觉泄露了什么，她干咳两声，改口道：“呃……就想让我给你去和那么难搞的广卅沟通？广卅超难说话的，脾气很差，我每次找她约稿，都要跪到躺下了！”
    正常人应该不会为了隐瞒身份如此贬低自己，安度确信她并没有暴露，满脸都写着“英勇就义”。
    陈沧站起背对她取茶壶，但是肩膀一抖一抖，好像是在极力憋笑。
    当然没持续太久，安度歪头盯着看了会儿，便开始享用定制午餐，“好吃好吃。”
    “我没说就一顿。”陈沧回身时表情淡淡，他边泡茶边道：“食堂太拥挤，以后每天给你带。”
    一块鸡骨头差点卡在喉咙，安度拍拍胸口吐出，抬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他神容温柔，也回视她。
    “有人除夕说想吃我做的年夜饭，除夕过了，但是第二个还没到。”陈沧勾唇，“所以现在只有日常菜，不乐意？还是食堂做得比我好吃？”
    安度默着不说话，咀嚼的幅度也渐渐变小。
    她凝视他深刻好看的眉眼，吞下口中食物，筷子扒拉着看起来就很健康的佳肴，扬扬眉梢，道：“那……要给饭钱吗？”
    陈沧绕过宽桌站定到她跟前，挡了大片光亮。
    “饭钱不够，”他俯身，三指轻托起她脸侧，在她眉心落一个吻，“别的补。”
    表情正经，声音倒是又低沉，又戏谑，还有点轻薄，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安度推他小腹，“流氓！”
    陈沧还是笑，揉一把她的头，抬脚出门，“你在这慢慢吃。”
    “你去哪？”
    陈沧没应，踱出门外。
    *
    安度故意吃得很慢也没等到陈沧回来，只收到一条他让她把空碗放在桌上，不用她洗的微信。
    “我哪有这么无礼。”安度瘪嘴，把饭盒收好，抱到茶水间清洗。
    路过自己的座位才想起打包饭菜还没动，但桌面空空，食物不见踪影。
    她问杨蔓妮：“诶？韩楠给我打的饭菜呢？”
    午休时间，杨蔓妮正看番剧，她头也不抬道：“不知道啊，可能保洁阿姨收走了。”
    “哦，阿姨手也太快了。”安度了然，“怪浪费的，还想留着晚上热了吃。”
    *
    玻璃真空的保温饭盒被里外清洗得明净如新，安度对着太阳举起，脸上由光线直射，留下几滴水珠的影子。
    四周无人，她掏出手机，和这个普通的饭盒合影。
    手将饭盒握得很紧，还要贴着脸，笑得像是拿到什么珍贵的奖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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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快地转所有线的车轮。果然是要拆两章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