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会大呼青天了，也愿意给朝廷交税了，因为朝廷帮他们拿回了当初被巧取豪夺的地。
    谁会不愿意？
    当然是那些退地的人了。
    只不过当年的事情没有成。高拱被打倒了，没有人支持海瑞了。张居正上位之后，更是不赞成海瑞的策略，直接就把他闲置了。
    而现在，海瑞到了山东，就把他那一套拿起来了。
    看着王用汲震惊的样子，海瑞笑着说道：“现在明白了？无非就是取舍而已。一边清查土地，一边清退土地，是好办法。”
    “可是朝堂之上的官员有多少人愿意去办？地方上的官员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办？真的办了，要得罪多少人？害怕得罪自己的同乡，何苦去找这个麻烦？”
    “清查一下土地就已经够得罪人的了。只要清查了土地，朝廷有了收入，其他的也不那么重要。国家艰难，苦一苦百姓，相信百姓也是能理解的。”海瑞的脸上全是嘲讽之色。
    这是大明官员经常说的一句话：苦一苦百姓，百姓也是能够理解的。
    可是这些官员从来没有想过苦一苦自己。
    王用汲脸色很黑，也终于明白和理解了海瑞，尤其是海瑞的那一句“无非就是取舍罢了”。
    王用汲沉声问道：“如果一边清查土地，一边清退土地，大人觉得能行？”
    “当然不能行，”海瑞摇摇头说道：“朝廷还要制定律例，严禁土地买卖，不能让百姓没了自己的土地。还要严肃整治吏治，问题还有很多啊！”
    “可是一边清查一边清退，总比单一清查要好得多。”王用汲面容严肃的说道。
    “这倒是。”海瑞笑着说道。
    “那我给朝廷上疏。”王用汲一脸认真的说道：“我要向朝廷说明清查土地的问题，同时我要向朝廷建议，一边清查一边清退。”
    看着一脸坚定的王用汲，海瑞笑着说道：“你觉得有用吗？你这份奏疏都到不了陛下面前，到了内阁就会被拦下来。他们会说你书生之见，空谈误国。”
    王用汲顿时就愤怒了，咬着牙说道：“那就真的看着他们这么饮鸩止渴？这么下去的话，只会越来越糟，大明迟早要出事啊！”
    第一八五章 曲阜都姓孔
    海瑞看了一眼王用汲，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是没有做过尝试，可没有成功过。
    “大人在宫里面就没有和陛下说过吗？”王用汲有些急切的说道。
    海瑞看了一眼王用汲，心里面大概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让这个人来跟着自己了。
    虽然王用汲还年轻，刚刚考中了进士，做官没多久。可他还是能考虑到一些问题。
    虽然还有些幼稚，但是已经不容易了。他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
    海瑞忽然想起一件事，陛下这是要给自己找个学生吗？
    随即，海瑞便摇了摇头，没再思考这件事情。
    这一次事情结果会怎么样，海瑞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去管其他的事情，不一定有那个机会了。
    海瑞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觉得和陛下说了有用吗？”
    当年高拱想做没做成，先帝死得早了。先帝死了以后，局势立马就大变，高拱回家，张居正成功上位。”
    “现在距离张居正上位已经五年了。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张居正不断排除异己，用考察法干掉一些不听他的话、不愿意为他做事的官员，终于让他达到了权力巅峰，整个大明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如臂使指。”
    “在大明，如果说谁是文臣的巅峰、哪一个臣子手中握的权力最大？除了张居正以外，不做第二人选，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他。严嵩放在张居正面前，什么都不是。”
    “嘉靖皇帝虽然是个独夫，整日里炼丹修仙，可是他对权力从来都没有放松过。用夏言的时候，有严嵩在；用严嵩的时候，有徐阶在。在玩弄权术这一上面，嘉靖皇帝很厉害。”
    “当今皇帝有谁？谁也没有啊！张居正大权在握，谁都不敢得罪。把这些事情告诉陛下又能怎么样呢？”
    “大人打算怎么做？”王用汲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问起了眼下。
    海瑞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想把你送回京城去，最好你也能弹劾我。然后借此离开我，直接回到京城去。”
    “大人是怕连累我？”王用汲说道：“我不走。”
    “我年纪大了，撑到什么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撑不住了，总要有人知道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海瑞看着王用汲说道：“你要好好的保住自己。”
    王用汲摇头，态度十分坚决。
    海瑞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身后有东厂的人跟着，还有俞大猷带来的人马，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王用汲再次摇头，态度坚定的说道：“大人不必劝说了，我不会这么做的。无论大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海瑞沉默了半晌，“你这又是何苦呢？”
    “大人为国人为民，不惜此身。我身为读书人、身为大明的官员，自然也能够做得到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
    “我王用汲年纪虽然不大，为官的时间也不长，不懂官场上的和光同尘、明哲保身，我愿意跟着大人干！”
    海瑞一笑，“那就走吧，希望你别后悔。”
    曲阜，孔子的故乡，是黄帝生地、神农故都、商殷故国、周汉鲁都。
    曲阜东连泗水、西抵兖州、南临邹城、北望泰山。
    大明朝的曲阜城，其实刚建成没多少年。
    明正德六年，河北刘六、刘七率领的农民起义军“破曲阜、焚官寺民居数百，县治为墟”。朱厚照诏令山东巡抚于鲁故城西南隅以孔庙为中心重筑新城。
    现在的曲阜城，就是在当年的基础上重新建起来的。
    当海瑞等人来到曲阜的时候，发现这里街道井然，百姓也非常有秩序，一副繁荣昌盛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有百姓受欺压。
    “这……”王用汲看了一眼周围说道：“这里似乎……”
    “与你想象的不一样。”海瑞笑着说道：“难道你以为这里会饿瓢遍地？还是会满地乞丐？”
    说着，海瑞自己先笑了起来。
    “大人这是？”王用汲满脸的疑惑不解。
    “很简单，因为这里的人都姓孔。”海瑞笑着说道：“孔家这么多年来，嫡系旁支繁衍了多少代？你不姓孔，你能住在这曲阜？”
    闻言，王用汲沉默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老城的话可能还有一些其他家族的人，这座新城基本不可能有外姓人。
    即便是有外姓人，那也是依附于孔家存在的，基本就是孔家的家奴。在这种地方，曲阜的县令都要听孔家的话。
    “那我们去县衙？”王用汲问道。
    海瑞摇了摇头说道：“去县衙干嘛？没什么用。我们直接去孔家，我们要去拜见衍圣公。本官去和他讲讲道理。”
    讲道理？和德王府那样？
    鲁王府就不用提了，这个有点尬。
    可德王府那一套，到了孔家这里可不好使。无论是勾结官员，还是说意图谋反，这对于孔家来说都不是问题。
    人家是孔家后人，这些罪名是没有用的。
    王用汲有些想不明白了。
    不过自从和海瑞一起来到山东，他遭遇的、颠覆的事情足够多了，也就没有再去问什么。
    现在他已经给自己制定了策略，多看、多听、多学、少说话。
    走了两步，海瑞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董大宝说道：“董大人，交给你们件事能不能办？”
    “请大人吩咐。”董大宝躬身说道。
    “本官最近心血来潮，想为百姓做主。你们能不能找到一些身上有冤情的百姓？”海瑞笑着问道。
    “海大人为民做主乃是百姓之福。”董大宝躬身说道：“这件事，自然没有问题。咱们东厂肯定能够找到那些穷苦百姓。”
    “那就去办吧。对了，最好是在济宁城。”海瑞嘱咐道。
    “大人放心，下官明白。”董大宝恭敬的说道：“此事一定办好，海大人尽可放心。”
    海瑞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向前走。
    董大宝走了不远，直接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传令给山东这边的锦衣卫，让他们来见我。让我们的人也过来，到干活的时候了。”
    第一八六章 人心和文化是国家的凝聚力
    京城，西苑。
    放下手中的刀，朱翊钧接过棉布擦了擦脸，又接过王皇后递过来的温热茶水喝了一口，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从海瑞走了以后，朱翊钧的日子还算好过。朝堂的事情他也不管，跟人也没有冲突，也没有人来烦他，整日里在皇宫里面悠哉悠哉的，以各种姿势享受生活。
    “陛下，山东有奏疏送过来。”张诚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面捧着一份奏疏，恭敬地来到朱翊钧的面前。
    “谁送来的？”朱翊钧笑着问道。
    “回陛下，是董大宝。”张诚连忙答道。
    “拿来看看。”朱翊钧点了点头说道。
    很快，奏疏就送到了朱翊钧的手里面。
    翻开看了一眼，朱翊钧差点没笑出声。
    这份奏疏的内容很多，记载了很多事，其中主要就是海瑞在山东干的事情。
    尤其是在德王和鲁王那里的事情、一路上海瑞和王用汲的话，也记载了很多，尤其下了笔墨。
    海瑞关于清查土地的阐述，也全都记载在了里面。
    显然，这个董大宝也是个人才，知道什么事情比较重要。
    朱翊钧叹了一口气。
    海瑞还是没忍住，终究是把想法说出来了。
    当着东厂和太监的面如此肆无忌惮的说，这就是在告诉皇帝。
    只不过与明着上疏不一样，这毕竟是私底下说的话。皇帝如果听了觉得有道理会想办法推动，如果觉得没道理可能会假装听不见。
    这件事情，朱翊钧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