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谭丽莎不为所动，仍然咬牙坚持，成为这个课里的异类分子。
    下课时，谭丽莎痛快淋漓地出了一身大汗，既解脱又满足。教练对她说：“练得不错啊。你这个基础，好好练，长肌肉可以很快。”
    谭丽莎知道他要卖私教课了，就婉言谢绝说：“我主要是来减肥的。”
    “肌肉会提高你的基础代谢。可以帮你消耗脂肪，让你瘦得更快。”
    谭丽莎心想，私教课让你挣钱更快倒是真的。她正在想着如何推辞，刚才那个卷发女人走了过来，抱怨地对教练笑道：“你能不能不开这种课啊？给你捧场也太累了。你就踏踏实实做私教不好吗？”
    教练就解释道：“我们也有团课指标的，再说这种课其实对大家很有好处……”
    他们两人聊起了天，谭丽莎趁机离开了教室。她穿过走廊，这里侧面都是镜子，可以让会员随时审视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今天路过这里时，她觉得好像真的变瘦了。至少，没有以前看起来那么窝囊了。
    她连忙试着给自己拍了一张自拍，想留住这看起来比较瘦的瞬间。然而，照片里的自己却比镜子里的看起来胖。她左拍右拍，折腾了半天，不但离苗条两个字差得远，连腿看起来都变短了。
    照片才是真实的吧。她暗暗叹了口气：还要继续努力啊。
    她洗完澡，出了健身房，去搭乘电梯。电梯前站着几个人，其中有教练和卷发女人。教练下班了，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戴着墨镜。按说是打扮过了，却没有在健身房穿着运动服的样子看起来清爽。
    而那卷发女人此刻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和刚才教室里那个患了肌无力症一般的中年女人比起来，显得有派头多了。
    方才的军训教官和后进生此刻穿上了社会上的衣服，变成了贵妇和马仔。或许是因为反差过强，这两人之间，一种说不清的气氛让谭丽莎觉得莫名尴尬。
    卷发女人对教练说：“一会儿咱们去西苑吃海鲜自助吧。”
    旁边一个与他们熟识的老会员就问：“健完身吃自助，你不怕胖啦？”
    另一个女人笑道：“你不懂——酒店的自助餐，吃完正好减肥。”
    卷发女人笑道：“别瞎说。海鲜自助本来就是减肥的，对不对？”说着，抬眼看向教练。
    教练点头：“没错。自助餐可以按照饮食结构选餐。一般我们去自助餐，就拿一些不含油的优质肉类，粗粮主食，再加上一些蔬菜。别吃那些炒饭炒菜就行了。”
    谭丽莎暗想：这样吃自助餐，还有什么乐趣呀。
    卷发女人轻轻地对教练笑道：“你们男人长肌肉就得多摄入蛋白质。我就靠你把本儿吃回来了。”
    教练说：“你也得多吃点。对了，明天过来一对一吧？”
    “跟你一对一太累了。”
    “不累哪有效果？”
    卷发女人似笑非笑地说：“你负责效果。我就负责躺平。”
    旁边一个女人笑道：“你们俩行了啊。收敛点。”
    这时电梯来了。大家鱼贯而入，谭丽莎贴墙站着。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看见卷发女人往教练身上贴了贴，而教练的手轻轻在后面揽住了卷发女人的腰。
    谭丽莎顿时明白了之前那种尴尬的感觉是什么——男女之间若有了事，就会有产生一种让别人自觉多余的气场。
    她缩在角落里，恍然大悟地想：原来去酒店吃自助餐的乐趣，是这样的呀。
    谭丽莎以前生活简单，初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一时说不清该鄙夷还是佩服。鄙夷的是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教练，原来私下里为富婆积极献身。而富婆也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当众调情，近乎炫耀。
    可这状态，又让她有些佩服。但论外表与年龄，富婆是没资格与教练谈恋爱的，但她照样妩媚娇憨如少女。而那教练不知是演的还是发自内心，但至少表面上，他很像是一个热恋中的男朋友，并且毫不介意把两人的亲密展示给公众看。
    一个姿色平凡的中年女人，能得到年轻男人这样的竭诚服务，还真的，蛮励志的。
    谭丽莎一路都想着刚才那一对。那毫不掩饰的欲望，或许是出于各取所需，可是也各自满足。直到坐在地铁里，她才想起看一眼手机，看到tiffany的未接来电，就发信息回去：“怎么了？”
    tiffany回复：“我们在外面吃饭，想叫你来。这会儿菜已经上了，你还来吗？”
    “不来了。我一会儿就到家了。而且我中午吃得多，晚上就不吃了。”
    tiffany挂了电话，遗憾地对顾峰说：“莎莎不来了。”
    顾峰就说：“没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
    在顾峰心里，每一顿饭都是明码标价的。tiffany这样的小美女，可以根据心情给点小恩小惠。而陆霞这样的怪人，买一份盒饭给她都心疼。听说女胖子不能来，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毕竟是生意人，面子上照样敷衍得不动声色。
    tiffany热心地提起陆霞的工作，顾峰就拿过陆霞的简历看，又让陆霞说她的职位要求。
    可陆霞还没说几句，顾峰就打断她说：“你这学校不行，之前这个公司也不行，不好弄啊。要不这样，你先改改年龄吧。你这个年龄的女员工，俗称鬼见愁。有可能入职就结婚怀孕，轻易开除不得。越是守规矩的大公司，越不愿意要。”
    陆霞说：“我们这是技术工作呀。”
    “什么工作都一样。有男的不要女的。除非是实在招不到人。”
    “可是入职都要看身份证明。到时候一看身份证不就露馅了吗。”
    顾峰轻描淡写地说：“回你老家，托人改改户口。没有找人干不了的事。”
    陆霞觉得这主意未免太离谱。tiffany问：“女孩子二十八找工作就没人要了？这也太恐怖了吧。”
    顾峰笑着看她一眼：“你怕什么。有我在，还能饿着你吗？”
    tiffany顿觉心里甜丝丝的，觉得这几乎已经可以算是求婚声明了。
    吃完饭，顾峰结了账，送两个女孩子回家。有陆霞在，他也没跟tiffany腻歪，送到楼下就走了，一分钟都不想再多浪费。
    陆霞和tiffany抱着顾峰送的花回到家，看到谭丽莎已经健身回来了。陆霞说：“你今天可错过了一顿好饭啊！你那会儿在健身吧？”
    “是啊。”谭丽莎好奇地问：“你们都吃啥了？”
    陆霞说：“我们吃的日料，特高级。我吃了大腩，海胆鱼子饭，还有鹅肝寿司！顾峰请客。”
    “哇！这么好？幸亏我没去，要不卡路里又超标了。你见到顾峰啦？帅不帅？”
    陆霞说：“还行。挺精神的。你不是见过吗？”
    “我那都隔着老远，没看清楚。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陆霞若有所思地总结道：“他应该还是挺有钱的，也算大方。我把菜单上最贵的菜点了好几样，他也没说什么。我说应该再把你叫来，他也同意了。还说你要有男朋友，都可以一起来。”
    tiffany做生气状，笑道：“原来你是故意的啊？我还说呢，你这人，也太没心眼了。找人帮你介绍工作，怎么来了就大吃大喝的，也不说矜持点。”
    陆霞说：“工作是一时的，你的终身大事是一辈子的。我当然要替你把把关了。万一是骗子怎么办？再说了，反正我们这种技术性工作，他最多给我推个简历。最终面试也不是他来面。”
    tiffany说：“万一是骗子，你点那么贵的菜，他一逃单，就要我们自己付了。”
    “我自己付，最多上当一顿饭，这点成本认清一个人，多划算。你想想，他开那么贵的车，这点饭对他来说，应该根本不算钱。他要是心疼，那就是骗子。”
    “心疼钱也不一定是骗子。”谭丽莎说：“很多有钱人可抠了。就美国那个股神，到现在都还拿钢镚儿买麦当劳吃呢。”
    “抠就不行——有钱人要是不舍得给你花钱，那找他干啥？”
    tiffany抗议：“我又不是冲着他的钱。我又不是没有被有钱男人追求过。他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是不是真的尊重我，我看得出来。”
    曾经有个大款客户刚认识没几天，就色眯眯地跟tiffany说自己有个小公寓空着，马上就可以给她免费住，还许诺给她一辆玛莎拉蒂开。tiffany觉得那人油腻恶心，断然拒绝了。但和姐妹们闲聊时，也不免常把这件事炫耀出去，彰显自己的魅力与人格。因此她的好友都知道tiffany曾经拒绝过多大的物质诱惑。
    谭丽莎问：“所以就是，这人还行？”
    “不好说。”陆霞说：“你说这个人，他这么有钱，长得又不难看，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没结婚呢？”
    “他工作很忙的呀。我问过他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他说，平时没什么时间接触女生，那种轻浮主动的女人，他也不喜欢。”
    陆霞问：“他公司叫什么？我给你查一下他公司信息。”
    顾峰找tiffany公司做广告的是一些保健品。他的公司叫做“科汇创泽研究院有限公司”。陆霞在网上查了一大圈，顾峰确实是重要股东。公司看起来也没有不良债务。而是否结婚，在网上也查不出来。
    陆霞又出主意说：“要不你找机会去他家里看看。”
    tiffany笑道：“行了你。怎么看谁都是贼。”
    说归说，tiffany心里也有点打鼓。陆霞提醒得对，也许是应该多了解了解顾峰。其实恋爱中的女人，对爱人自然是好奇的。只是男女在这个阶段，也不好意思问得太透彻。她想，去顾峰家里看看，倒确实是个好主意。
    三个女孩说笑了一会儿，各自睡去。谭丽莎躺在床上，习惯性地翻翻朋友圈。她看到陈柔樱发了好几组精美专业的照片，都是那天晚上开派对的装扮照。陈柔樱写的文字是宣传自己的茶室，但照片大部分全是她自己的美图，或者她和朋友兴高采烈的合影。看起来她和catherine已经亲如姐妹，有好几张亲热的合影。姚望也有入镜，但经常在边上傻笑，像一个局外人。
    陈柔樱也象征性地发了两张茶室的全景照片。在其中的一张里，谭丽莎意外地看到了自己。那大概是她和姚望刚到场的时候，两人在长桌前，说着关于茶室安排的话。拍摄的人站在茶室的另一个角落，隔着一些枯枝装饰，距离也比较远，谭丽莎的身体被遮挡了一点，反倒恰到好处地显瘦。她与姚望穿着相似的汉服，站在这古典精致的茶室里，很自然地说笑着，仿佛电影中一帧和谐的画面。
    谭丽莎惊喜极了，把这张照片放得很大，看了又看。她觉得这几乎是她成年以后最好看的一张照片，而且还是和姚望的合影。在这副画面里，她和姚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般配。至少，比白天健身房里的卷发女人和教练般配得多。
    唯一遗憾的是，这张图里，主角是茶室，人物占得比例很小。放大以后，人脸都有点模糊了。
    她赶紧把这张照片存了下来，又给陈柔樱发了信息，问：“这张照片你有原图吗？”
    陈柔樱很快就回复了：“有呀。那是一开始摄影师趁人少的时候拍的。可惜你走得太早啦，后来我们拍了更多呢。”
    陈柔樱把所有跟谭丽莎有关的照片都发了过来。大部分都是开场前摄影师的全景图，虽然有几张不错的抓拍，但人物都比较小。
    谭丽莎看着这些处处讲究的漂亮照片，顿时万分后悔自己那天提前离席。难得去一次这样的场合，应该留在那里，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时候，她一定要做到一脸假笑，撑满全场。绝不会再这样落荒而逃。
    第26章 图片里的烘焙香气
    健身过后的夜晚总是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谭丽莎神清气爽地起来，想起tiffany教她说要尽量多化妆，就决定从今天开始操作。不常化妆的人最怕妆容被人看出来，她用海绵蘸着水，把本来就不多的粉底稀释到将近于无。眉毛眼线口红也都只用了一点点。但化完还是觉得自己妆感很重，恨不得洗掉再来。可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只得硬着头皮出了门。
    到了公司，并没有同事对自己的妆容发表意见。她松了一口气。这个公司大家都像螺丝钉一样各司其职，同事之间不大闲聊，倒是自在。
    她照例开始看上周的数据，有几个商品的浏览量一直不理想，调整好几轮都效果平平。刘总监说，这都是常见的家用小电器，全网都在卖，没什么优势。
    谭丽莎说：“我觉得问题出在图片上，这些图片都不清楚。”
    刘总监诧异：“这还不清楚？这清晰度多高啊。而且所有重要参数都标出来了。”
    “参数就很不直观。光看尺寸，其实看不出实际大小。而且一有参数，就想货比三家。我之前买烤箱就觉得在网上不好挑，最后还是去实体店逛了才买了。我觉得照片还是应该直观一点。”
    刘总监不以为然，但他觉得让谭丽莎试试也无妨。就说：“烤箱这种功能性的东西，大部分人都是直接搜型号买的。照片对销量没啥影响。不过既然你想试试，那就去跟美工沟通吧。”
    美工是个吊儿郎当的男生，长发梳个马尾，气质介乎艺术家和发廊小弟之间。谭丽莎提了要求，美工说：“这图片是厂家给的，我只是加了字。”
    “我知道。我就是想说，咱们能不能把图片改得更直观一点？”
    “那你说怎么改？”
    “比如旁边加个参照物，能看出来烤箱到底是多大？”
    美工刷地点开一张图片：“这个有吃的。用这张？”
    这是厂家的另一张图，烤箱旁边放了一大堆食物。很多店会选用这张做第一展示图。
    谭丽莎觉得还是不够直观，想了想：“有没有旁边有个人，看起来确实在用烤箱的那种？”
    美工又刷地点开一张图：“这张，有代言人的。用这张也行。”
    这个代言人是个当红的女演员，在很多电视剧里演大女主。她穿着华丽的衣服坐在烤箱旁边，看起来不像是烤箱的使用者，更像是烤箱帝国的女总裁。确实很多店也会选用这张。可谭丽莎觉得这样的图片完全不能刺激自己的购买欲。
    她试图描述自己心中的想法：“这些都还是产品图，没有氛围感。我想要的图片是，让人一看，就觉得烘焙的香气，可以从图片里传出来。明白吗？”
    “明白明白。”美工态度很好，还是那句话：“那你说怎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