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岛(十一)
作者:织朱      更新:2022-06-25 13:37      字数:5791
  早上八点的安全岛前所未有的沸腾。
  安全岛的开始总是早上八点, 每一轮游戏结束任意一人回到岛上之后, 时间才会缓缓流动。
  平安回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战友们纷纷出门寻亲拥抱,平日里不太相熟的, 也在激动的控制下攀谈的无比高兴。
  划水通关的新人玩家开心,险险过关的引领者们更开心。
  胜利了!
  不用再徒步一百公里!
  不用再担惊受怕四十八小时了!
  在这样空前热烈的环境下,也有那么几个人短暂地清醒了两秒, 就疲惫的昏睡过去。
  0005的房门打开时, 落日已然接近海平面, 碎金落入海底,也沉进淡漠的眼底。
  岳谅低眸, 齐欢欢坐在往下走的一级石阶上,双手托腮。
  听见动静扭过头来, 看她面色如常, 便笑了一下, 走过来。
  “还好吗?”
  “在岛上,没什么不好的。”
  “也是。”齐欢欢指向她的门板,“我给你做了个牌子,不想被打扰的时候, 可以挂上。”
  岳谅回头,瞧见了门板上粗糙的木牌……说是木牌也不大妥当, 应该说是个木桩,朝外的截面巴掌宽, 还算平整, 用草绳栓了起来。截面上刮出了“勿扰”两个字, 刻痕被深色的碎石头嵌进去,显得字迹很是清楚。
  难怪她能不被打扰的,睡到这个时候。
  “谢谢。”
  齐欢欢摆手:“我是闲着也是闲着,这里安全是安全,也没个娱乐活动,打发时间而已。再说我欠你更多,多少还一点。对了,今天不少人来找过你,一个叫美丽的女人,还有之前木行打头的那几个人,袁警官也来过……”
  袁警官?
  岳谅:“袁警官来找我说什么?”在岛上他们交流不少,但除了第一次,袁方很少一回来就找她。随着游戏的深入,原本总是大义凛然一身正气的人也越来越沉默,死亡游戏里崩塌的人性给了他几乎灭顶的打击。
  齐欢欢:“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还没说话,他自个儿一看牌子就走了,他既然回了,那我也就没了询问的必要。”
  “哦。”
  齐欢欢这时候起了好奇心,问:“我和袁警官也一起经历过游戏,他这个人简直跟钢筋一样,你跟他学打架我也知道,不过平常你们没往来啊,他来干什么?”
  岳谅沉默片刻:“……这是我先问你的。”
  齐欢欢:“……”
  好吧,是这样没错。
  岳谅摸摸肚子,睡醒就觉得饿了。
  意识决定物质的脑内世界,她只是觉得自己该饿了,其实一点都不饿。
  不饿。
  她看着不由自主从口袋中摸出来的卡片,卡片是强化意识的媒介,其实毫无作用。
  齐欢欢看她出神,怪道:“怎么了?”
  岳谅“捏碎”了卡片,手上沉甸甸的,是年糕。
  她托着年糕往下走,一边道:“自我洗脑。”
  可惜潜意识里的不确定,太难打败了。
  齐欢欢原地坐下,托着腮帮子又开始发呆。
  岳谅一直往下走,走到1098门口才清醒过来,沈当归还没回来,没人做饭。
  她有些惆怅,有些后悔。
  早知道换一个组坑了。
  同样睡了好觉才出门找亲戚的邢阳在扑了个空之后,闲逛到沙滩却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夕阳的余温与海风带来的凉气相中和,还不算冷。
  长裙裙摆铺在沙子上,两只素白纤细的手交握身前,金色的光晕披在并未扎起的长发上,泛着温柔的色泽,微风吹拂……
  邢阳捂脸,多好的姐妹啊,就是眼眶里长了俩渗人的玻璃珠子。
  他动静不小,岳谅早就盯着他了。
  “你也来找沈当归?”
  邢阳大喇喇在她旁边坐下,“我跟他又没有话说,我是找你不成瞎溜达来呢姐妹~“
  “找我?”
  “可不是。”邢阳激动起来,还带足了得意的神采,“我说姐妹你这信号给点太隐晦了点儿吧,要不是我如此聪明机智,换了别人发现不了你这媚眼不就抛给瞎子看了吗?”
  岳谅瞥了他一眼:“我没有瞎。”
  邢阳:“……你不能抹杀我的功劳啊姐妹!”
  “真的,你自己说说,你什么时候给的信号,你是在大乱斗的时候给的啊,你们三打二打得正高兴,我们这边也正紧张到不行的时候,你忽然把你们的防御线往中间挪了那么多……也就我吧,能看出来你是在替我们挡攻击,给我暗号,其实这反过来也说得通呀,你这土墙挡了他们的攻击也挡了我们的撒!还有啊,换一个人哪能看一眼你们的队形就猜出来你要抢跑,故意把炮火对准你给你这个机会?这一重一重的,你还不承认我的智慧么姐妹?”
  岳谅看着他发光的眼睛和涨红的脸,三秒后道:“你很聪明,很机智,很厉害,这么说可以吗?”
  邢阳:“……”
  “唉算了姐妹,你本来就这么讨厌的我也不指望你忽然不讨厌了。”邢阳开始追问自己心底的疑惑,“你这次能成事,主要还是在于我挖到的是木的晶石,如果大家挖到的都是属于自己的晶石呢?”
  岳谅答道:“那局势只会更加简单,我们的人走了,你们拥有各自的晶石又赶上了我们脚程,你觉得局面会怎么样?”
  金和木的人就算拼了,也一定会拦下他们,而土必然会真正站到金和木那一边,来阻拦他们。
  那么死的人,绝对不止这么几个。
  邢阳后背一凉,忽然庆幸。
  “好吧姐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坊间传闻你和沈兄弟亲密无间,这次你阴了他一把,还能亲密无间不?”
  岳谅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了身侧的年糕上。
  邢阳的目光也落到了年糕上。
  “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一轮游戏的立场不代表全部。只是没有矛盾的时候,做各种事都比较方便一些。”
  “那现在什么事会不方便?”
  岳谅摸了摸年糕:“沈当归很会做饭。”
  话毕她的袖子被拉了一下,转过头去,是邢阳不太瘦弱却看不着任何肌肉的胳膊。
  邢阳弓起手臂,雄赳赳气昂昂。
  岳谅被他放出的光芒迷了眼睛:“你会?”
  邢阳放下胳膊,大喘气:“……君子远庖厨当归兄简直不争气啊!”
  岳谅抱起年糕。
  走了。
  锅里咕嘟咕嘟冒泡,黄偏褐的汤汁浓稠,细条状的年糕翻滚,香气浓郁。
  最终在黄氏夫妇的帮助下,吃上了热食。
  黄爱丽塞了一块年糕进去,也不顾烫不烫嘴,囫囵往下咽。
  在岳谅怀疑她要噎死的时候,长长舒出一口气,发出满足的声音。
  “妈呀,好几个月没有吃年糕了,简直棒极了!”
  黄艾里扯扯嘴角,“你尝出味道来了?”
  黄爱丽不理他,凑到岳谅身边,“老黄这手怎么样?”
  岳谅吹凉年糕后,慢慢咀嚼品味一下,点头:“尚可。”
  “听你这语气……”黄爱丽失望,“不如沈当归么,我就吃过一次,就上次那烤肉,不过食材完全不同无法比较。”
  岳谅摇摇头:“不是,是我并不太喜欢汤年糕。”
  她喜欢炒的,加两个鸡蛋三两肉丝的那种。
  “好吧。”黄爱丽又夹了一根年糕吃,一边在嘴里嚼一边问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算你有进步吧。有一件事我要问一下,这次完全没给沈当归面子,真的没关系吗?”
  岳谅很疑惑,为什么他们都要为自己和沈当归之间的关系担忧,这次是沈当归自己犯懒,否则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沈当归也没有配合她啊。
  莫名其妙。
  “没关系,这次是他自己掉以轻心。”
  黄爱丽吧唧吧唧嚼年糕,不再追问这个,说起另一件事。
  “袁方来找过我,问我上一轮游戏是否受伤,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说没有受伤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望的样子,然后就走了。”
  岳谅夹年糕的动作顿了一下,问:“他只问了这一个问题吗?”
  黄爱丽点头:“不过他不止问了我的样子。”
  “我知道了。”
  看来他发现了什么,现在在验证阶段。
  岳谅快速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剩余的年糕寄存在黄爱丽的房间,表示明天再来后,快步回到山顶。
  天完全黑了,0019房间亮着灯,门虚掩着。
  岳谅敲了敲门。
  袁方来得很快,看见是她也没说“你怎么来了”这种蠢话,立即请她进去,并关上门。
  一模一样的房间在被人居住久了之后,总会跟着主人发生点变化,袁方的房间岳谅不能说熟悉,但也不是全然陌生,只是往常来都有好几个人,忽然空荡荡的,就有些不适应。
  桌子上摊着一本本子,还有一支笔。
  本子翻在中间的位置,纸面上的字迹工整且小,看起来前半部分都记满了。
  “坐。”
  岳谅在他指的椅子上坐下,袁方拿起他的本子,往前翻了翻,又翻回到自己正在记录的页面,也坐下来,直接进入正题,问的,还是他今天问过黄爱丽的问题。
  “你上一轮游戏有受伤吗?”
  岳谅点头:“手有灼伤,因为没有处理,后期流脓溃烂。”
  “现在呢,现在感觉怎么样?”
  岳谅下意识摸了一下原本惨不忍睹伤口所在的位置,“刚修复完痛感还算强烈,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了,你提起,才觉得还有些隐痛。”
  袁方在本子上把她的话写下来,道:“你知道吗,我今天问了十八个人同样的问题,受了伤的十五个人里,有九个人回答说有好转但痛感降低幅度小,剩下的六个人都跟你说了类似的话,原来都是挺痛的,可直到我提起,才意识到还有点痛。”
  岳谅端正坐姿,手放在膝盖上。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很适应0000说的修复,无论上一秒身上还有多重的伤,下一秒回到安全岛,就又是好好的了。”
  袁方眉间挤出川字,“这根本就不合理,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完好了,捏着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内里未愈的状况,可就是还存在痛苦。可都好好的了,怎么会痛呢?”
  “然后,我就开始留意了,直到今天,我忽然发现,我们的疼痛感,可能和……”
  岳谅:“和意识有关。”
  袁方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露出欣慰的笑容,点点头:“没错,你这么聪明,我早该和你商量的。”
  “九个人说痛感减弱小,六个人在提醒下才会感觉到痛,这是不是和受伤程度也有关系呢?”
  她说的也正是袁方当时所想的,于是他翻了翻本子,快速念了一下那些人的伤。
  “九个人中其中有三个人是金行造成的深可见骨的刀伤,两人骨折,其余四人都是灼伤和轻微的软组织挫伤。而那六个人中,有两个人是皮外伤,两个人是火行爆炸冲击造成的表皮灼伤和脏器内伤,剩下两个人都是刀伤,其中一人伤口溃烂,最后一天是浑浑噩噩烧过去的。”
  “这些都是我之后折回去重新问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几乎没感觉的六个人里,也有人重伤,还是四个之多。”
  “在第二次询问的时候,我顺便问了他们给自己定义的忍痛程度和对伤口的关注程度,十个人表示自己的忍痛能力还算可以,四个人表示自己睡了一觉之后,完全没关注所谓的伤口。这四个人里,两个是轻微伤,两个重伤,都属于没什么感觉的那六个人里。”
  “所以我怀疑,疼痛感其实和每个人的意识挂钩,如果我们完全不关注了,没有受伤会痛的意识,那我们就没有痛感。”
  他的实际查访和验证,比岳谅独自猜测靠谱不止一点半点,这样总结出的结论,很可信。
  “不过,按照这个思路,却没有办法解释死亡,毕竟痛苦应该是不存在的,可为什么还会有人死……那种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倒下的死。”
  他的思维还不够大胆,日益增长的年龄带来越积越深的经验,也难逃越缩越小的想象广度。
  岳谅挑破他没去想或者不敢去想的一点:“痛苦和消失是两码事,承受超过可承受的极限,意识也会消散。”
  袁方颓唐道:“脑死亡?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岳谅却忽然想到,如果新世界中意识真的可以决定物质,那他们或许也不是没有自救的方法。
  如果新世界的意识混乱,幕后黑手总要冒出头来解决,而他们直接被消除的可能性……
  她还得想想。
  两人又交流了一些想法,不过没有得出什么有突破性的结论,岳谅最终也没有把有了雏形的自救计划和盘托出,很快告辞离开。
  她实在疲累太过,结结实实躺了两天,第三天早上起来晒太阳时,黄爱丽敲锣打鼓的过来了。
  “果然是水行那些傻子输了,卢林他们昨晚就回来了,听说过关的有五十多个人,三个引领者贡献度不够也白瞎!不过你们家沈当归平安无事,一早就在沙滩上挺尸了!还有卢林那个人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浪费时间,之前一直在筹备的‘市场’今天就要开了,不过形式和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巴拉巴拉的,岳谅一把抓住重点:“什么形式?”
  “嗨,原以为他们会起城管作用就划地集中摆摊儿,原来是垄断。不过垄断也好,光明正大摆出来总不是事儿,手上有什么又交易了什么就都透明了,要是有人起了歹心,那坏人找我们一找一个准,我们反过来却完全一无所知也危险。”
  “现在好了,卢林揽了整个责任,交易所就黑箱操控了,手头有什么要换什么,全部写在小纸条上塞进他们的黑箱里,由他们处理,避免买家和卖家直接接触,信息公开程度大大降低。”
  “而且这样一来,要还出了什么事,就全赖卢林的组织,这么多人一人一巴掌都能把他们弄死。”
  “当然他们也不是来奉献的,交易所要抽成,因为大家都是卡片,所以他们先给卡片分了级,推出了各种时长的套餐,五人成团还可减免百分之二十手续费……”
  “哦对,卢林还组织了一个安全岛上专用的交易市场,实物交换,不涉及卡片,我想着那我尘封许久的白菜换根萝卜土豆什么的,丰富下种类……”
  被她连拉带推的,岳谅来到交易所开设地点,市场上的以物易物已经开始了,几百号人把划分出来的不算大的区域围了个水泄不通。
  手写的价目明细从最里面一张一张递出来,黄艾里凭借身高抢到一张,上面眼花缭乱的各种套餐让人瞠目结舌,各类细则却也清清楚楚,保密性问题以及退换退款责任也说的明白透彻。
  手续费并不高,撇开套餐不谈,成交实物卡五次收取一张他们分级中的最低级的卡片,成交信息卡一次则收取一张最低级卡片,成交功能卡一次则收取两张最低级卡片……
  正在岳谅伸长脖子钻研里头门道计算利润的时候,肋下被一双手穿过,然后提了起来,并被这么提着走出了人群。
  岳谅:“……”
  人少了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沈当归松手,并且把她转了个方向。
  岳谅见着沈当归,沉默半晌后装作无事发生,道:“我留了一份年糕在美丽那里,现在正用水泡着,我等会儿去市场上看看能不能换点鸡蛋,你可以给我做炒年糕。”
  沈当归挑眉:“炒年糕?”
  岳谅淡定道:“是,老规矩,分你一半。”
  沈当归继续挑眉,并且继续重复岳谅每句话的最后几个字,“一半?”
  岳谅终于抬眸,直视他的眼睛:“技不如人,就该愿赌服输。”
  沈当归:“是吗?那为什么在最后带着三组折返,甚至失败了水行也跟着回头四打一?”
  岳谅冷静道:“我这是趁胜追击。”
  “为什么土行的全部盯着我打?”沈当归眯起眼,“你这是蓄意报复。”
  岳谅的双脚又离地了,这次是被拎起来的。
  她努力吐出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话音未落,岳谅脸朝下扑街了。
  沈当归拍拍自己的手,勉为其难道:“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冤冤终了。”
  岳谅熟练地爬了起来。
  正事开谈。
  “绑定卡,有着落了吗?”
  “没有。”
  “那我去投个申请。”
  沈当归点头的同时问道:“我没去挤,这次是什么情况?”
  岳谅简要的把自己了解到的内容跟他复述一遍,最后总结:“利益可观。”
  沈当归幽幽一叹:“岳小姐,无良的黑心中介就是好赚钱啊。”
  岳谅立足公道:“黑不过阁下。”
  强买强卖还放高利贷。
  沈当归摇摇头,回到自己挖出来的坑里继续埋着。
  “我可是奋斗在一线赚点血汗钱的良心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