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
作者:未知      更新:2022-03-04 09:44      字数:13015
  周日的时候茂生想到小曹家看看,小曹吞吞吐吐地好像有难言之隐。茂生说怎么了,不欢迎我吗?小曹说不是的,家里太乱,你去了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茂生说这有什么呀,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家里跟你家一样。咱们去吧。小曹说你去了肯定会笑话我的。茂生说我不笑话你,咱们走吧。两个人于是就来到了小曹家。
  小曹家所在的乡镇离榆城约二十多公里,每天有班车经过。到了乡镇后还要走十多里山路才能到达。山路崎岖不平,加之天气又热,茂生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都快走不动了。想起这些天小曹每周都要回去,回去后带着那么多的蔬菜走这么远的路,茂生的心里很不好受。他说小曹你以后就不要再从家里拿东西了,这路真不好走。小曹说没事的,我都习惯了。
  小曹的家在半山上,村里有十多户人家,凌乱地分布在幽幽的山坳里,很安静。还没到家门口,涧畔上已经站满了人,热情地问小曹回来啦!小曹是这个小山村唯一读过高中的人,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走出去的人,俨然成了村里人的骄傲。大家问小曹是不是把工艺厂的厂长带来了,小曹说是车间主任。小曹回到村里后象换了个人似的,说话声音大了,也不紧张了。人群里一个怀抱小孩的女人不住地向这边张望,脸上红红的很不好意思。孩子看见小曹就不在母亲怀里呆了,大声地喊着爸爸。小曹把妻子介绍给茂生,妻子羞得低下了头,看着他哧哧地笑。
  涧畔的西边有一颗杜梨树,树下依着山崖有一面土窑,这就是小曹的家了。院里养着一群j,正在使劲地刨着土,努力把自己埋了进去;杜梨树下拴着一条狗,看见茂生“汪汪”地叫了起来,小曹吼了一声,它就不叫了。
  进了屋一片漆黑,可能是外面的光线太强一下子还不适应。过了一会终于能看清窑里的东西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呀!除了一张土炕,一个锅台和水瓮,家里什么也没有。唯一的电器是一只手电筒。山上还没有通电,窑里熏得很黑,茂生突然想起了他们在沟渠时的家,跟这没什么两样。看来天下的穷人还是很多的。
  小曹妻子很热情。一进屋就用马勺盛了一勺水让茂生喝。由于在县城上学的时候吃坏了胃,茂生一般很少喝冷水。主人盛情的样子使他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端起来一饮而尽。小曹家吃水要去很远的山下去挑,村里人用水都很节俭。喝完水小曹媳妇便开始做饭,南瓜和面,茂生还没吃完,媳妇就把另一碗倒了进来。第二碗正吃着,她又等着给倒第三碗,盛情的程度让茂生不知所措。
  吃完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晚上看来是走不了啦。
  家里只有一床被子,小曹于是就到邻家去借,去了半天才回来。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很热闹,小曹的女儿很可爱,不住地问这问那,媳妇说一星期没见她老子了,见了就是这个样子。看见小曹一家其乐融融、亲亲热热,茂生突然想起了秀兰,心里一激动,真想马上回去就跟她结婚,组建一个温暖的世界。
  那一夜,茂生躺在小曹家的炕上碾转反测,一夜无眠。
  四十三(1) 不破不立
  国庆节的时候白梅与厂长的儿子郝帅结婚了。婚事办得很气派,全厂所有上班的工人几乎都去了,厂长家的小院子挤满了人,真是人山人海,吓得狼狗“麦当娜”钻进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吃饭的时候柳诚明喝醉了,坐在涧畔上放声大嚎,谁也拉不起来。三十多岁的人了,因为没有房子,至今还没对象,人家比他小十岁都结婚了,他怎会不着急呢?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大家说说笑笑,路上很热闹。老吕喝得满脸通红,连耳朵梢都是红的。他眯着眼看着茂生嘿嘿地笑。茂生说你笑啥哩?有啥喜事值得庆贺?老吕摇摇头,说茂生你也该谈对象了。茂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吕玲肯定给他爸说了,看来这事也到了断的时间了。老吕打了个饱嗝,眼睛痴痴地望着他,看得茂生心里发毛。茂生知道他要说什么,正准备脱身,后面过来一个女工猛地促了老吕一把,老吕一个趔趄倒在了水沟里,周围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单一的生产品种让工艺厂的产品很难有竞争力。多年的大锅饭及计划经济体制在市场经济的滚滚大潮下迅速被淹没了。粗瓷虽然不生产了,普瓷仅靠一角钱的辣子、南瓜钵很难维持。高附加值的产品几乎没有,紫砂产品刚刚开发还没普及,尽管工人的工资维持在最低水平,厂子还是没办法正常运转下去,经常捉襟见肘,工资也不能按时发放。
  因为经济一直不好,许多人没房子住。除了那一片象难民营一样的牛毡房,没别的家属区了。许多老工人于是就在山上打个土窑过活。或者把当年老革命的旧址利用起来,过起了山顶d人的生活。他们吃水很不方便,要到山下挑;烧煤不方便,要从山下担;下雨不方便,上不去下不来,冬天坡上结了冰更是没法走,如果雨几天不停人就得饿肚子了。在工艺厂干了一辈子的工人除了熟悉郝厂长,外面当官的一个也不认识,于是他们的后代也都进了工艺厂,很少有人例外。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媳妇带回来又吹,为了住房儿子跟老子闹得不可开交,老子除了长叹,没别的良方。许多人都是一家人在工艺厂,子承父业,女跟娘走,女儿找对象的唯一条件就是跳出工艺厂——当然,工艺厂的小伙子是不具备这个条件的。
  年纪大的可以打窑,因为那时候山上还有合适的地方,后来有利的地势全被人占了,想打也没地方了,除非你上到山顶,不怕陡峭的山崖和峭壁,无水无电,过原始人的生活。许多年轻人因为住房问题找不到对象,柳诚明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员罢了。
  从小到大就没住过象样的地方,茂生对这一切已经习惯。他现在还没时间考虑这个,房子对他来说太奢侈,户口和工作问题是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一切都没用。
  厂里经济困难并不代表厂长没有钱花。郝厂长给儿子结婚的时候修了三间平房,外面清一色的瓷砖,里面铺着红地毯,极尽奢侈之能事。儿子婚事的张扬引起了工业局的重视,经调查了解,上级有关部门决定重新派领导来厂里主持工作,郝厂长成为工艺厂的书记。在企业,厂长是实权人物。书记从职位上讲比厂长要高半级,代表着党的领导,但生产经营及日常事务还是厂长说了算,工会主席及书记只不过是配角而已。
  上级派来的新任厂长姓王,跟郝厂长是老乡,祖籍山东人,当过兵,长得浓眉大眼,五大三粗,一看就知道是个干练人。王厂长曾在南方的一家陶瓷厂当过生产厂长,有一定的工作经验。
  郝厂长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王厂长的到来。会上,新老交替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场面非常热烈。
  新厂长对厂里的情况不了解,熟悉了一段时间后,他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全场放假!王厂长说人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是新官上任先熄火,因为这是邪火,不能再燃烧了,再烧下去工艺厂就彻底完了!
  会场一片唏嘘。
  第66节
  原来新厂长上任后,发现厂里主要部门安排的人员都不合理,办公室和一些技术岗位上基本都是厂长的亲信,这些人不学无术,占据要位,在车间工人中影响很坏,也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积极性。这些人对新厂长不冷不热,厂长工作根本无法开展。郝厂长表面上对他很热情,背地里暗自上劲,要想一下子扭转局面,必须来个突然死亡法,彻底清理这群垃圾。
  ——不破不立嘛!
  四十三(2) 改革的尴尬
  然而王厂长的算盘打错了。他太不了解这个企业的背景。郝厂长在这里经营了二十年,早已根深蒂固,工艺厂就像他的家,他想怎样就怎样,“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郝厂长(不,应该是郝书记了。)手背在后面,得意洋洋地在厂里转来转去,等待这场游戏的结果。
  全场职工大会以后,干部们离开了会场,工人们聚在一起不走。工人要吃饭呀!工厂放假他们怎么办?王厂长说你们先回去吧,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会让你们重新上岗的,一年以后,我让你们有房子住。
  工人将信将疑,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
  王厂长立即召开了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会上,王厂长对郝书记的工作做了高度的评价。肯定了他这些年来的工作成绩,然后把话题一转,说厂里的管理混乱,重要岗位上任人唯亲,没有创新,没有自己的拳头产品,缺乏市场竞争力,企业也就不能发展,只能眼睁睁地坐以待毙。王厂长说要想活必须先得让它死,旧机制不死,新的永远不会重生!以后重要岗位上必须任人唯贤,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领导阶层一定要避嫌,绝对不能再用自己的亲属!
  郝书记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起身离开了会场。郝书记一走,其他领导干部也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老吕坐着没动,浓浓的烟雾一口接一口地从他的口中冒出。
  形势对他而言是严峻的。老吕要在两个厂长之间作出选择。
  凭心而论,王厂长的胆识他是欣赏的,厂子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非这样不行了。但是王厂长会成功吗?郝书记根深蒂固,厂里全是他安排的人,包括一些厂级领导也是他一手提拔,平日里教训他们就跟骂儿子一样随便。再说郝书记的那个爱好大家都知道,主要部门安排的女人跟他都有那种关系,老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至于自己的妻女,妻子已经下了车间,女儿也没准备在工艺厂呆一辈子,所以他顾虑很少。
  最为关键的是对王厂长没把握。
  在开会的前夜王厂长曾经找老吕谈过话,同时被谈话的还有张工。张工旗帜鲜明地拥护他,这使他很感动。老吕就不同了。他了解过一些关于老吕的情况。这个人技术全面,管理经验丰富,就是爱见风使舵,关键时候没原则性。但是要想发展必须得把他拉过来,他知道老吕的重要性。
  王厂长说放假是暂时的,人员大调整以后就恢复生产,他需要老吕的支持。老吕有些激动。说实话,这么多年了,他为厂里任劳任怨,做出过多少贡献呀!可是已经奔四的人了,却还是个中层领导。跟他一起进厂的忠良已经成了工会主席,还有一个什么也不会,凭借一张嘴皮子也当上了付厂长。自己对厂长鞍前马后,为工作得罪了那么多人,郝厂长对他却一直不冷不热,让他摸不着头脑。
  王厂长知道老吕的难处。找他谈话开始便说想让他当生产厂长,老吕的心怦然而动,皱着眉一圈圈地冒烟,没马上应承下来。他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厂常委扩大会上王厂长要他发言,老吕肯定了改革的正确性,并且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得到王厂长的首肯。
  第二天厂里便贴出告示:中层领导、技术岗位及办公室竞争上岗,所有工人都可以报名参加应聘。
  这样的举措在现在看来是那样正常,你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在八十年代后期,改革开放虽然已经开始几年了,国营企业还是大锅饭为主,许多企业死水一潭,没有人想要搅动它。王厂长投下这块石头后,马上溅起惊涛骇浪,巨浪呼啸着向他淹来,王厂长挣扎了一下很快就沉了下去,水面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波澜不惊。
  王厂长贴出的告示并没几个人应聘,这使他大惑不解。张工、茂生等一批技术骨干提前就谈过话了,由他们继续担任原来的工作没问题。问题是实验室、检验科、政办室、财务科等部门还需要一些人才。以前配备的人员根本不行。
  告示贴出去的第一天就被人撕了下来。第二天贴上去又被撕掉了。王厂长于是让保安把守。几天过去了还没人应聘,岗位确定不下来就无法恢复生产,一些老工人在郝书记的怂恿下来到厂长办公室闹事,坐着不走。紧接着生产一线的工人也来了,厂长办公室门前人山人海,无法进出。王厂长没想到工艺厂会是这种情况,一声长叹,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老吕一言不发。老吕也不说话,他知道形势的严峻性,当初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现在已经成为现实了。
  四十三(3) 落荒而逃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憋得人喘不过气来。外面的呼声成了骂声,要厂长给他们一个说法。王厂长说得口干舌燥也没用,大家说我不管你准备怎么发展,反正我现在要吃饭,你得给我解决!几个办公室的女工更是坐在门前大声嚎啕,哭着要饭吃。财务室的那个女工甚至把孩子也带了上来,让王厂长管饭,不管她娘俩就吊死在门前!
  郝书记站在山上的院子里望着这一切,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纹。——哼,姓王的小子,你想跟老子弄,还嫩点!
  王厂长从郝书记的脸上看到了这一切。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了。当初只想着把工作调回来,找个对口企业,没想到工艺厂的水这么深。局里找他谈话的时候已经暗示了这些,他认为只要自己做得对,总会得到大家支持的。没想到改革刚开始就成了这样,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些工人。特别是刚进厂的时候他们对自己的眼神,分明有一种企冀在里面。但是短短还不到一个月,形势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开始为自己考虑退路了。
  王厂长来工艺厂是有些冒失。最不该的是他把家属也带来了,因为没有房子,家人就住在办公室的隔壁。离开主意拿定后他便去了局里,局领导理解他的苦衷,于是便尊重他的意见,同意调他去县城的一家陶瓷厂。通知过几天就会发下来,王厂长没有对大家讲,他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想把家先搬出去。
  午夜的时候一辆卡车开进了厂部的院子。车上下来几个工人开始从王厂长家搬东西。车刚装好,厂里上班的大钟突然响了起来,随即就听见有人呼喊:“王厂长要跑啦!王厂长要跑啦!”
  钟声一般只会在上班和下班的时候敲响。这个钟是当年胡宗南进攻榆城时扔下的炸弹,声音宏亮,声达数十里。晚上夜静的时候就更响亮了。工人们知道,如果晚上钟响,肯定是厂里出了大事,比如工房失火,库房被盗等,轻易没人在深夜敲响它的。
  钟声把大家从睡梦中唤了起来,大家披上衣服就来到厂里。政办门口黑漆漆的站了很多人,郝帅率领一帮小青年一边喊着:“狗日的王n盆,你不要走!老子打死你(厂长叫王鹏)”一边把石头瓦块纷纷扔向车里。王厂长一家龟缩在司机楼里不敢啃声,伤心得泪流满面。一些年龄大的工人于是就上前阻止,豁开人群让车子离开。
  ——欺人不能太甚呀!
  第67节
  雄心壮志的王厂长来到工艺厂轰轰烈烈刚四十天时间,就在工艺厂人隆重而热烈的“欢送”仪式中匆匆离去,落荒而逃!
  茂生第一次认识了官场的黑暗和残酷。
  王厂长走后郝书记并没有立即恢复生产,而是住进了城里的医院。郝书记说他是被这伙工人气的病,好好的一个厂长让他们赶走了,外面人还以为他们不和闹的矛盾,把王厂长赶走了。
  大家于是都去医院看他。
  厂里专门派了一个人去医院伺候他。郝书记点名要了财务室的那个女人。女人跟男人已经离婚了,现在可以无拘无束地跟郝书记呆在一起了。
  茂生去看他的时候郝书记躺在床上,头枕着女人的身子,女人的一只手在他的身上抚摸着。茂生吃了一惊:郝书记床上的女人并不是财务室的那个,而是政办室接电话的那个女孩。看来郝厂长的花心名不虚传。
  看见茂生来了,女人把书记扶起靠在被子上,然后给茂生削了一个苹果。
  四十三(4)准备结婚
  茂生说:“郝师(老工人都这样叫他,跟他亲近的人也这样叫,叫厂长或书记反倒显得生疏了许多)你咋啦?哪里不舒服?”
  郝书记笑着跳下床,说没甚毛病,就是心里堵得慌。茂生说你躺着不要下来。女人嗔怨地看了他一眼,拍着他的头笑嘻嘻地说:“家(家伙的简称,夫妻或相互之间感情好的互相之称谓)没病!家身体棒得很哩!”一句话把郝书记的脸说红了,毕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郝厂长瞪了她一眼,说女孩子家不要胡说!女人看着茂生嗤嗤地笑了。郝书记让女人给茂生倒茶,茂生说你们在医院里咋吃饭?女人说医院食堂里有饭,家不吃;去食堂买饭,家没福,就喜欢吃个洋芋(土豆),天天都是这,把人都烦死了!说完又用手在郝书记的额头上按了一下,旁若无人,很放肆。茂生呆不下去了,胡乱地问了几句就告辞了。郝书记说茂生你不要着急,你的户口我已经呈上去了,说不定明年就能批下来。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连着三个月,厂里处于半停产状态。郝书记说王鹏把技术工人都放假了,无法恢复生产。其实这不过是个借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让市上拨一批款。改革开放之前,企业有了困难,都是主管局负责拨款。现在不同了,上级帮助企业去银行贷款,因为是国营企业,就像儿子花老子的钱一样,有借无还,跟拨给的款项没什么区别,花起来得心应手,丝毫不手软。茂生进厂的前几年,郝书记靠这种手段先后从银行拿出几百万元,项目一个没做成,最后都不了了之。
  工资不正常,茂生的生活就没有保障。小曹回去了,等恢复生产了再回来。茂生一个人好凑合,每个月还要给家里寄钱这事不好办。实际情况他又不愿意讲,于是就跟厂里的一些工人去牙河边淘沙子。
  时令已经进入冬天,河水渗骨冰凉,有些地方都结冰了。淘沙的人都穿着高腰雨靴,一群人装一车沙,很快就装起了。茂生没有雨靴,脚冻得已经麻木,弄了几天才装了一车沙子。
  元旦过后就到了腊月。父亲让人写了一封信,想在正月给茂生完婚。
  茂生呆呆地望着信纸,不知所措。
  烤烟卖后,茂生的父母便把两个女儿叫来商量,想给茂生完婚。两个儿子都不在,秀兰虽然经常来帮忙,但这样长期下去肯定不是办法。茂云女婿黑蛋说他可以砍一车木料拉来,茂华女婿说他从煤矿回来后学会了木工,盖房子不用找人。母亲把茂生寄回来的钱积攒了一些,于是一家人齐心协力,在东边修了两间厦子,装上了新式的门窗,窗子上还装了玻璃,与小院的气氛很不协调。
  茂生结婚最头疼的就是没有地方,房子问题解决后,崇德于是决定在来年的正月给他完婚,村里人都说这婚事不能再拖了,时间长了说不定茂生在外面有了女朋友,不要秀兰了,那可把秀兰耽搁得不像啥了!
  对于结婚,茂生心里很矛盾。
  跟秀兰订婚三年了,她的痴情足以感动天地,人品更是没的说。工艺厂一年来,茂生身边不乏女孩,但一个也没走进他的心里。和秀兰相比,她们是那样的俗不可耐,特别是吕玲无休止的纠缠让他简直都快疯掉了。结婚也好,断了她们的念想,也给秀兰一个交代。婚后如果厂子情况变好,亲爱的人也可以一起来做临时工。想到这里茂生心里暖洋洋的,一股幸福的感觉溢遍全身,恨不能马上就回去跟她成亲!
  但是目前厂里的情况很不好,弄不好自己还会回去,那多丢人呀!现在结婚,他没有心情。
  腊八过后茂生回到了家里。
  秀兰闻讯赶了下来。几个月没见,她好像变黑了,长长的辫子也剪去了,显得成熟了很多。准备了许多想说的话题,见面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人相对无言,就那样痴痴地相望着,直到母亲催吃饭,才醒了过来。
  四十四(1) 秀兰出嫁
  一九八八年农历正月初八的那天对茂生和秀兰而言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那一年秀兰已经二十五岁,长期的c劳,细细的皱纹已悄悄地爬上了她的眼角、额头,皮肤也没以前那么白晰,开始变得粗糙。然而秀兰今天显然是用了一些心思收拾了自己:她请人绞了脸上的汗毛(农村风俗,女人出嫁时请人用两根细线绞缠,把脸刮净),在头上抹了很多头油,湿湿的像要流下来;头上c了许多花,红红绿绿,极是繁复;上身穿一件大红棉袄,下面穿了蓝色的棉裤和红色的绣鞋,脸上是幸福而羞怯的笑,那笑是漾自内心深处的,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母亲用袖襟抹着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村里的几个年轻媳妇也眼圈发红,她们为秀兰而激动。
  结婚的d房弄得很简单:姐夫盖了两间厦子(一边靠墙,很高,一边是屋檐的房子,结构比一般的房要简单),茂华女婿做了两件家具——一个带镜子的大衣柜并一个小小的写字台。柜子被漆成了绿色,摆在屋里很显眼。屋里盘了个四块土基炕,炕上铺着新编的苇子席,占去了屋子的一半空间。秀兰的娘家陪来了一对大木箱,漆得跟屋里的家具一个颜色,另外带来了一条很棉软的羊毛毡。这条毡后来被茂生带到了榆城,暖烘烘地陪他度过了一段潮湿的岁月。
  结婚的那天村里很热闹,因了茂生在城里工作,因了秀兰忠贞不渝的爱情,许多平日里不怎么来往的人都来了,并送上了两元钱的贺礼。母亲让茂生把礼都收下(陕北乡俗,红白喜事都要“过事”。“过事”就是热热闹闹地庆贺,邀请亲朋好友,来得人越多越好;不“过事”就是比较低调,只有兄弟姐妹等嫡亲参加。如果不准备过事,来了礼钱一般会退回去,大家也不会见怪)。
  茂生没有给自己买新衣服。唯一的新装饰是他给自己买了个衬领,穿在里面扎势,谁也看不出。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怎么算都觉得紧张。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是在农村人看来就跟新的差不多,茂生觉得可以应付了。但当一帮同学看见他的那身行头后,说什么也不答应。——人生在世能结几回婚?宁穷一世也不穷这一天呀!几个人于是一合计,到街上给他买了一套西服,五十多元钱。黑蛋骑车子给他买了一件月牙白的衬衫,把茂生武装起来,像个新郎倌的样子了。
  第68节
  在脚地的灶火间,茂生看到了白秀。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颊,她的变化依然不大,只是头发已经花白,人好像瘦了很多。茂生怯怯地站在那里喊了一声“姨!”她一错鄂,抬头见是他,脸上便堆起灿烂的笑容。茂生说你也来了?白秀说我娃结婚哩,我咋能不来呢?!目光里满是慈祥,没有一丝隔生的意思。茂生知道,她后来由于一场病灾,差点瘫在床上,由于腿脚不好,已经很少出来了,可见这次是下了决心的。说话间白秀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用手帕包了好几层,里面是一个心形的荷包和两双精美的鞋垫。荷包镶着用烟盒锡纸做的银边,在火光下熠熠生辉;鞋垫上绣着一对鸳鸯,在荷花的衬托下很是耀眼。她哆嗦着把东西递给了他,说这是姨送给你们的礼物——姨亲手给你做的——姨没本事,拿不出手……说着她示意茂生蹲下,悄悄地附在他的耳旁,说你结婚后一定要对媳妇好!你媳妇是个好女子呀!人家等了你四年,你要好好待她!茂生默默地点了点头,见秀兰已是站在了身后,忙站起来给她介绍。
  秀兰对白秀的事情很清楚,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贞的女人,平日里见了她也不打招呼。
  秀兰冷冷地说了一句:“我认识。”点了一下头便走了,脸上是一幅漠然的表情,目光里分明是蔑视。茂生看见白秀的眼睛已经湿润,但她还是强忍了眼泪,颤声说:“我娃去忙吧!看把姨高兴的。”说完便用手抹去了眼泪,继续拢火……
  四十四(2)秀兰出嫁2
  按说秀兰今天是不能来的。就要出阁的女子了,该有很多事要做。然而她把给自己买的一些衣服居然放在新房的柜子里,于是就骑了车子下来。母亲看见时,她已经上了大路,喊也听不见了。
  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招母亲一顿数落:“多大的女子了,一点事也不懂!你今天去黄泥村就不怕旁人笑话?”秀兰嘻嘻一笑,说要笑话他们早就笑话过了,也不在今天。
  大嫂拉了她的手进了西窑。炕上放着一面镜子,新衣服、新毛巾,还有一些头花。秀兰知道,那是专门给她准备的。大嫂先给她梳头,一遍遍地梳的很细。长长的秀发象瀑布一样泻了下来,披了一肩。大嫂最羡慕秀兰的头发,又黑又亮,像缎子一样柔顺。几天不洗黑得能照见人影。大嫂的头发枯黄干涩,要打发油才有光亮。有一次秀兰剪头发,大嫂怎么也舍不得。那些多余的长发要是生在她的头上该多好呀!
  然而这样的秀发今天是要盘起来的。这在秀兰来说还是第一次,因为她的头发一直是辫着的。
  大嫂一丝丝一缕缕地梳理,仿佛要数清她的头发。头发梳好后用黑色的纱罩包住,然后在中间穿了一根簪子,纱罩上c满了红色的小花,很是繁复。
  接下来是绞脸。用两根白丝线在脸上来回滚动,细细的汗毛便被拔了下来,脸上光彩鲜亮,楚楚动人。
  梳妆打扮好后,大嫂告诉她不要动,起身拉了窗帘,开始给她换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脚上的鞋是母亲亲手做的,红色的平茸布上绣了一只喜鹊梅花,双双成对,寓示吉祥如意,欢天喜地。嫂子给她准备了很多小手绢,到了婆家的时候能和她开玩笑的人都会要,不给他们就会有意刁难新娘子,约定成俗,大家都清楚。
  院外面挂满了红色的被面,在和熙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很是耀眼。七八张课桌前已经坐满了人,等着吃上轿饸饹。饸饹压出来的第一碗先给秀兰吃,然后才是亲戚朋友。秀兰的大哥端了酒杯挨着桌子敬酒,先是上席的舅家,被安排在正北方向的最中间,左面是娶亲的一桌,右面是姑舅及其他重要客人。敬酒的时候要斟满端平,毕恭毕敬,不然客人就会觉得不恭。大哥叫一声称谓,敬一杯出去,爱喝酒的人早已等不及了,但是该有的礼节不能少,他会很礼貌地说不用了不用了,眼睛却盯着酒杯眯成一条缝,伸手接了不急着喝,挨着桌子让一圈,大家都很客气地说你喝吧,这才一仰脖子抿了下去,呛得泪花乱漾,忙拿起筷子对着大家说:“——吃吧吃吧!”自己先叨一口,把酒压了下去。
  好事成双。这样的场合要么就别喝,要么就喝两盅。一圈酒敬下来,喜欢热闹的便捉对厮杀——
  “一只螃蟹八只脚,
  两只眼睛这么大的壳,
  超前磕,超后磕,
  一心敬你你就喝!
  哥俩相好给你喝!
  三星高照该你喝!
  四季来财给你喝!
  五星魁首该你喝!
  六六大顺给你喝!
  七巧梅花该你喝!
  八马双杯给你喝!
  九九莲花该你喝!
  满十满载给你喝!
  ……该你喝,你就喝!”
  来的多是村人,东李村不大,家家娶亲嫁女全村人都会去凑热闹,来者不拒。农村人把这叫座席。席的薄厚彰显主家的家底,富裕些的人杀猪宰羊,有j有鱼,席很厚;家境一般的人就买一些猪r来配菜,席很薄;但是无论怎样都是要配够十个以上的酒菜,叫十全十美。
  太阳渐渐西斜,被酒一薰,懒洋洋地往下坠。酒席正酣。一边是高高兴兴的村人,巴不得这酒席不散,一直热闹下去;一边是心急如焚的迎亲人,眼见得夕阳西下,村里还有两家娶亲的,谁回来早就早生贵子,巴不得秀兰这会就上轿。
  四十四(3) 秀兰出嫁3
  茂生家前来娶亲的有茂华一家三口,还有大妈和两个村人,五男两女,一共七个,回去的时候连秀兰在内就成了八个人,这是有讲究的,多不得少不得。秀兰家送女的有哥哥嫂嫂,二大二妈等,也是七个,加上秀兰在内是八个。因此新娘子这天可充两个人的数。迎亲队伍中必须有一名懂礼节及能说会道的领头人,若遇女方出难题,能善于应付,巧于化解,出发前要准备压箱钱以及未交完的彩礼。一切齐备,鸣炮三声出发,吹鼓手在前奏乐,迎人婆姨居中,其余人马随后。迎亲唢呐声声,摇摇摆摆。两台拖拉机披红挂绿,突突直响,后面跟着几辆自行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出村了,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显得异常耀眼。
  那时一些在外面工作的人都用小车娶亲了,吉普车最普遍,比如春娥结婚的那天就来了一辆绿色的吉普,把全村人的眼睛都看绿了!茂莲结婚的时候来了三辆,更上一层楼!弄不来吉普的用大卡车也气派,比拖拉机上档次,最不济的就是自行车了,像茂云那样。不过茂云比茂华又先进了许多,茂华结婚的时候是用一头小毛驴娶走的。
  拖拉机上放着篮子,内装五斤猪r,一只大红公j,两瓶白酒,一个红帖。娶亲人到了秀兰家后送上红帖,女方以酒席招待。新娘上花车,多由平辈兄长背到车上,讲究鞋不着地,脚不沾土。秀兰是由大哥背上拖拉机的。大嫂曾教她上轿时要哭,这叫离娘泪,一般女孩这时都会哭,像茂莲那样。秀兰一紧张,把什么都忘了,等到上了大路远远地看见母亲站在柳树下抹眼泪,才恍然大悟!回想母亲养自己这么大真不容易,于是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途中,两家迎亲的队伍同向而遇,唢呐冲天而起,此起彼伏。大家都想“抢路”,抢在前面的大吉大利,早生贵子。拖拉机加大马力,柴油机发出震天的怒吼,“突突突”一阵黑烟,超过了同样是拖拉机娶亲的那家。大家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看着后面的队伍手舞足蹈,兴奋不已。村里今天结婚的两家也在比谁回来早,但最早也得等到日头西落,炊烟升起才能进村。如果迎亲队伍迎面相遇,双方新娘要互换裤带或针线包,然后各自赶路。
  黄昏的时候,娶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村了。这时队伍的速度慢了起来,吹手大显身手,一会“得胜令”,一会“将军令”、“大摆队”,曲乐袅袅,号声嘹亮。村人倾巢而出,热闹非凡。走在前面的是吹鼓手,后面跟着两台拖拉机,第一台上坐着新娘和送女的人;第二台上是娶亲的人,到村口的时候就下来了。
  守在大路上的孩子早就跑回来报信了,大门口于是站满了人,等着看新娘下轿。茂生家的院子里也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帐子(丝绸被面),在灯光下姹紫嫣红,分外鲜艳!
  第69节
  北塬介于陕北和关中地域风情的交界,口音与关中接近,风土民情与关中也很相近,却又融合了诸多陕北特色,因此民俗显得比较独特。往北十里既是周家茆,一口的陕北话,婚丧嫁娶也完全是一副陕北的做派。
  十里不同俗呀。
  四十四(4)拜堂
  福来在茂生把秀兰从迎亲的拖拉机上抱下来的一瞬间摇响了花头:“花轿到门前,宾主站两边,鼓乐迎淑女,鞭炮庆家宴。鸾凤鸣双喜,蓝田种美玉,聚乐生祥瑞,佳女配佳婿”。伴随着劈劈叭叭的鞭炮声,姐夫黑蛋拿着满升子的牛料(铡碎的谷子杆,里面伴了红枣、核桃、面花等)向新娘以及人们的头上撒去,跟城里人结婚洒纸花一样,于是场面一阵s乱,孩子们奋不顾身地抢了起来。黑蛋边撒边说:“一撒草二撒草,三撒媳妇下了轿”;“一撒金,二撒银,三撒媳妇进了门!”。福来把花头(荆棘做成的摇钱树)摇得虎虎生风:
  金娃那个配银娃
  茂生娶了个好女娃
  女娃生得眉眼顺
  豹突花眼脸蛋蛋亲
  长得温柔又贤惠
  心灵手巧爱劳动
  孝敬公婆是模范
  一心只想着过光景
  茂生娃娃也不懒
  去了城里又回来
  多少美女心不动
  思来想去还是秀兰亲
  今晚d房鸳鸯戏
  明年儿子就会叫娘亲
  ……
  茂生抱着新娘子来到堂前,行拜堂礼。人们哈哈地大声笑着,秀兰羞得直往茂生怀里钻。
  拜堂正式开始。福来手执红本,大声地念拜堂词:“寻得桃园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桃园仙鱼逐水流,只等渔郎来问津。一拜天地是月星,二拜父母养育恩,三拜三代老祖宗,叔、婶、师长情意重”。
  接下来是夫妻交拜词:“天上织女会牛郎,才子佳人配成双,今日两家结秦晋,富贵荣华万年长”。
  新婚三天没大小,同辈及姑、爷均可和新郎新娘开玩笑。特别是兄弟、姐夫是闹房的主角。茂强不在,他们便成了重量级人物。
  黑蛋手上蘸了墨水,乘秀兰磕头的时候按在地上,抹了个满堂彩。大姐夫则给茂生脸上弄了许多锅底黑,两口子像唱戏的小丑,众人哈哈大笑。
  拜完父母天地,姐夫手拿红本念谢仪词,要他们再拜。再拜的人就多了:吆车的,抬轿的,扶女的,扮相客的;知已的,看客的,收礼的,四面八方贺喜的;铺席的,夹毡的,还有的人窝胡钻的;切菜的,揉面的,烧锅揽柴砸炭的;摘葱的,剥蒜的,担水吆驴矶面的;扫地的,看院的,提茶倒水抹案的;抱娃的,收蛋的,买烟灌酒上县的;还有停到门口立站的,扒到窗口偷看的;没有事情发干的,出来进去胡转的;端盘和,拾馍的,专门招呼看坐的……等等。姐夫在那里不停地念,他们便得不住地磕头。
  这时茂生看见豆花也站在人群中,正在冲着他笑。
  豆花今天早早就送来了贺礼,被母亲退了回去。
  进d房之前还有最后一项议程:姐夫在盘子里摆上r、馍、麸子、麻钱四样东西,用小碗扣了,让新娘抓。抓到r表示口馋,这样的媳妇没出息;抓到馍表示丰衣足食,不缺吃穿;抓到麸子表示有福气,抓到麻钱表示有钱花,因此谁也不愿意抓到r。
  围观的人屏声静气,瞪大了双眼。秀兰也有些紧张。虽说有些迷信,但这是风俗呀,抓到好的大家很快就会忘记,不好的人们会念叨很长时间,成了媳妇进家后的一个话柄。因此精明一些的媳妇会在事前“贿赂”姐夫,要其做好暗示,这样才不会当众出丑。
  秀兰也有些紧张,看着黑蛋嘻嘻地笑,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破绽。黑蛋有意扬起头,一副拒绝腐蚀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秀兰的鼻翼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脸涨得通红。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茂生一咬牙,随手抓起了一个碗。
  ——是麸子!人们一声惊呼,说秀兰就是有福气!茂生娶了她,一辈子都会有福!
  后来秀兰才知道,黑蛋给盘里根本就没有放r!
  四十四(5)d房花烛
  这时,公公婆婆进入d房,夹起枕头走一圈,俗称“抱孙子”,家人遮盖碾、磨,怕青龙白虎“冲喜”。一切就绪,专候新人进门。
  历尽千辛万苦,新郎新娘终于进入d房。茂华、茂云给炕上四角放四种干果:核桃(谐白头到老)、红枣(见红有喜)、花生、(落花生子之意)。姑姑唱道:“七个核桃八个枣,娃子多来女子少,媳妇吃了核桃枣,两口子和气永不恼”。
  窗台上爬满了人,多为二不愣的小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