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郑博士关起门来，严肃而认真的对妻子说。
  “咱爸今天一整天都像上了发条似的，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刚才你也看到了，他开始不受我们控制了。如果他滑下去的时候没抓住扶手，把腿摔断了，我们连医院都不敢带他去。”
  郑颜之的返老还童，是一场不能公开的科学事故，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个黑户。他们根本不可能拿着他的身份证去挂号。
  “而且你要是不拦着我，”郑丘廉说。
  “我要是不拦着你，你就打算跟咱爸提，把他带到科学院里，让你们的项目研究组进行事故处理的事儿？”
  宋倾情早知道郑丘廉要说什么了，刚好她也准备了一腔子话要跟他说。
  “丘廉，我得提醒你，他是咱爸，你不能把他当成一个课题处理。”
  郑丘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怕他伤心。”
  “我是怕他抽你。”宋倾情说：“你知道他今天上午吃完饭后，楼上楼下跑了多少圈吗？我说句实话，就算你有胆子逼他去，都不一定抓得到他。而且，如果咱爸问你，研究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你怎么回答他？他现在是一个健康的三岁孩子的状态，如果研究过后，你们配制出新药，让他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别说是爸，换做是你，你会愿意吗？”
  “但是倾情，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一直让爸在家里这么住下去，这是个科学事故，家里的设备检测不出更精准的数据，我们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宋倾情反问郑丘廉。
  郑丘廉搓了搓太阳穴：“基因再造丸是隐性开发项目，咱爸作为第一个口服的临床试验者，必须接受全项检查，必要的话…………”
  “丘廉。”宋倾情再次打断他：“我再说一遍，那是你的父亲。”
  连她都看出了郑颜之的孤独，和想要抓住身边一切热闹的心。他们都是会老，会病，会死的，她已经开始理解郑颜之了。
  “那你准备把爸怎么办？就这样养在家里吗？”郑丘廉也很矛盾，身为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他是有责任跟义务要将一切实验结果上报给院里的。
  “我准备给爸联系一家私人托儿所，这家托儿所的所长是我朋友，我可以想办法让她先帮咱爸入学。”
  “你疯了？”郑丘廉震惊的看向宋倾情：“你觉得咱爸能去那种地方吗？”
  “为什么不能去？”宋倾情说：“咱爸现在的状态就是三岁孩子的状态。而且我只请了半个月的假，半个月之后，谁来给爸爸做饭？”
  宋倾情提前办理退休手续的事，是用来搪塞阿霞的，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
  “倾情。”郑丘廉急道：“我请你冷静一下。饭没人做我们可以给爸爸叫外卖，或者，我们去请一个靠谱的保姆，让她只管一日三餐，做完就走。”
  “那么说。”宋倾情双手交握在膝盖上：“你同意让爸在家住了？”
  “你…………”郑丘廉这才意识到宋倾情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丘廉。”宋倾情拍拍丈夫的手，“我知道你不是不心疼咱爸，你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郑丘廉是个木讷且不懂变通的人，如果他真打定了主意送郑颜之去研究院，即便刚才她拦了一下，他还是会跟郑颜之实话实说的。
  “但是…………”
  “哪有那么多但是。”宋倾情从抽屉里拿出一罐维生素，拧开盖子，自己留了两颗，又递给郑丘廉两颗：“活到我们这个岁数，尚且不认命的想要维持住健康，何况一个躺在床上整整二十年的人？我们再给爸爸几天时间吧，至少，让他能像孩子一样，快乐的享受一段健康的时光。”
  快乐的孩子，一大早就叼着根烟在窗户前吧嗒吧嗒的冒烟。三楼餐厅的视角不错，可以让他清晰的看到，隔壁院的小孩儿在草坪里开着电动小汽车，一圈一圈的遛弯。
  大清早看见“孩子”抽烟的郑丘廉，心情就没那么好了。他仓皇而震惊地拧着一对疙瘩似的眉头，对郑颜之道：“爸，您怎么能抽烟呢？”
  “这是电子烟。”郑颜之偏了偏头，“我昨天晚上闲着没事儿，从柜子里翻出来的。”
  他年轻的时候有抽烟的习惯，老了以后肺不好，就改抽电子烟了。
  “电子烟对身体也是有危害的。您不知道这里面的尼古丁成分，会对遗传物质dna造成伤害吗？”
  “你觉得我现在在遗传上还能有什么用武之地吗？”
  郑丘廉把烟拿下来，郑颜之就靠在窗边上，继续盯着隔壁院的小孩儿出神。他懒得听他千篇一律的教条。
  小孩儿的祖奶奶和孩子妈妈都出来了，正在有说有笑的晒太阳。
  郑丘廉看着这样的郑颜之，心里又涌起了一阵愧疚。宋倾情是了解他的，他确实狠不下心来，强行将郑颜之带到研究院去。经过一晚上的思考，他已经决定了，在最大限度的时间里，让郑颜之享受健康的生活。
  “爸爸，我知道我跟倾情这么多年来，对您疏于照顾了。如果您喜欢孩子的话…………”
  “你要去幼儿园租几个给我玩吗？”
  那张混合着懒散和稚气的古怪孩子脸，疏忽之间放出一点饶有兴致的光芒。
  “或者你可以带我出去……”
  “不行！”
  郑丘廉想到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真是一点都不亲切。
  郑颜之盯着郑丘廉看了一会。
  “倾情。”
  郑颜之没等他纠结完，就背着手找宋倾情去了。
  “怎么了，爸爸。”宋倾情擦着手上的水走过来。
  “我要那辆车。”他指着窗外道，“我昨天晚上在网上查过，他这车不是最新款，有辆hr5飓风型运动型，你去给我买回来。”
  他昨天把卡交给她，就是方便她为他置办东西。
  不让他出去，他就自己跟自己玩。
  三天之后，卡丁车到货。宋倾情在鞍前马后的为郑颜之置办了一身童装款赛车服后，眼睁睁地看着郑颜之戴着头盔，将家里的草坪，风驰电掣的轧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圈。
  “这是飞翔的感觉！这是自由的感觉！在撒满鲜血的天空迎着风飞舞，凭着一颗永不哭泣勇敢的心……。。”
  这首歌，在郑颜之的车载音响里，单曲循环了一天。
  郑丘廉跟宋倾情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你觉得爸爸快乐吗？”
  “快乐。”
  “他听够了会换歌吗？”
  “应该会，他一直都不是什么专一的人。”
  两天以后，不专一的郑颜之连车都换了。他迷上了一款电动型儿童坦克，宋倾情又给她爸置办了一套坦克服。坦克没过两天，也被打入了冷宫。大型ar游戏机，以及高速智能滑板，紧随其后的入驻了郑家。
  郑氏夫妇每天都能看到他爸在家里跑酷。
  郑博士在暗中观察了几天之后，确定这个苗头危险至极。
  “他都快练出凌波微步了，倾情，咱爸要是再这么快乐下去，我们就活不长了。我今天看见他在网上查儿童飞机的使用说明，他要是打算把海陆空全凑齐了，我们下一个要买的就是潜水艇，以及在花园里建一个深水池。”
  卧床多年的郑颜之，疯起来根本无人能管。自从吃错药以后，他几乎没睡过几个小时。他的精力总是蓬勃而旺盛，跑累了就去开卡丁车，开烦了，就跑酷，跑烦了就抱着一堆坚果和糖罐，边看电视边吃到后半夜。
  郑丘廉在谈判多次未果之后，果断藏起了所有零食。但是他忘了他爸会调监控。
  由于郑丘廉特殊的工作性质，他的房间里处处都装着监控系统。只要郑丘廉藏了什么东西，一定会被他翻出来。最关键的问题是，“现在隔壁邻居都知道我们家多了一个孩子，我们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咱爸的身份。我现在有点怀疑，他要我们给他买车，就是为了引起外人的注意。”
  “爸爸为什么要引起外人注意？你别乱想了，这不是也没人来问吗？”宋倾情摇了摇头，“至于送去研究院的事，也再等两天吧。”
  她觉得，把爸爸送走，会比让他安静下来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