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节 法家也要顺应时代
作者:要离刺荆轲      更新:2021-12-20 08:33      字数:5849
  宋子侯许九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晁错跟前,拱拱手,作揖道“宋子侯见过明公!”
  晁错过头来,看着许九。
  老实说,在三年前,晁错甚至都还不知道,大汉帝国有宋子侯这么一个列侯。
  老许家,祖上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
  始祖惠候许志,当年是跟着磨候程黑混的。
  而程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最大的功勋,就是守住了敖仓,还吊打了臧荼。
  但这算什么?
  当初高祖大封功臣,程黑的排位,尚在吕马童等背主之奴的身后。
  磨候食邑才一千户。
  至于磨候的小弟,宋子惠候许志,差就掉到关内侯的圈子里去了。
  辛亏关键时刻,滕公颍阴懿候灌婴给许志说了好话,才勉勉强强,被列入第二批受封列侯名单。
  汉八年十二月丁卯,许志在未央宫受封为宋子侯。
  食邑五百四十户。
  堪堪比关内侯高那么一。
  甚至,某些关内侯的食邑户数都要超过他。
  几十年来下来,老许家都是汉家列侯阶级的隐形人。
  诸侯大臣联盟共诛诸吕时,第二代宋子侯许不疑,还在巨鹿的封国玩泥巴呢!
  太宗即位时,才被人告知新君即位拉,赶快去长安给新君请安吧!
  至于当代宋子侯许九?
  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他老爹的文化程度实在有限。
  以至于堂堂君候,跟庶民一般,取了个数字为名。
  “大概可能是初九或者九月出生?”很多人都这样取笑着许九。
  但,毋庸置疑的是,最近三年来,许九在汉室列侯集团里的地位,像坐了火箭一样直线上升。
  三年前,天子许宋子侯入朝参政。
  从那以后,许九的名字,就一路从列侯的最底层,杀进了第一集团。
  长安城里甚至有好事者,将他的名字与桃候刘舍、复阳候陈嘉、舞阳侯樊市人相提并论,并称为当今四大马屁精!
  而许九不仅仅在天子面前受宠,他在军队里的人缘,也好得出奇。
  南北两军、羽林卫、虎贲卫中,他或许存在感不强。
  但在灞上军和棘门军那边,甚至飞狐军和句注军那里,宋子侯许九,就是岳丈!
  不知道多少汉军的老光棍,老大难,因为许九的出现,解决了终身大事!
  所以,晁错没有丝毫瞧不起这个坊间传言里的‘佞幸之臣’,被士大夫和贵族们耻笑的‘高媒之臣’。
  “君候忽然来此,有何要事?”晁错礼问道。
  “奉陛下之命,来给御史大夫带一张字条和一句话!”许九呵呵一笑,然后站直了身子,严肃的看着晁错“御史大夫臣错接天子口谕!”
  晁错连忙跪下来,大礼三拜,叩首拜道“臣错恭听圣谕!”
  “御史大夫晁错,朕去岁曾诏天下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朕今日以此诗之至理,敬赠于卿申韩虽旧,其命维新!”许九严肃的宣读完这句口谕,然后,就将一张字条递给晁错“此天子亲笔所,请明公过目!”
  晁错恭敬的接过来,打开一看。
  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晁错反复琢磨三遍,然后对许九拱手道“君候远来辛苦,不如,与某对饮一酌?”
  许九笑着摆摆手,道“不敢有劳明公,某还负有皇命,就不奉陪了!”
  “天子的意思,明公仔细琢磨琢磨”
  说完,许九就告辞一声。
  晁错连忙让自己的家臣去送行。
  送走许九,晁错捏着那张白纸,再想着许九带来的口信。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晁错弹了弹手指,这句话,他当然不陌生。
  这是诗经之中,鼎鼎大名的大雅。文王之什的第二句。
  当今天子,即位后,就将之捡起来,作为自己政策和理论的一个核心。
  这对法家也是利好。
  对儒家、墨家就更是利好了。
  毫不夸张的说,若无此,儒法墨,都不太可能有今天的风光。
  黄老派,可能继续主宰着话语权。
  因此,这句话,也被诸子百家各自解读。
  其中,胡毋生解读和阐述出来的论,现在被诸子百家,广为接受。
  胡毋生在这句话后面加一了句。
  连起来就是周岁旧邦,其命维新,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但作为御史大夫,晁错听说过,当今天子,似乎在某次私下里,
  对其身边的近臣评论胡毋生的这句阐述。
  倘若晁错没记错的话,天子当时是这么说的胡子真贤人也,可惜太过守旧,不如董子!
  那么,董仲舒是怎么解读的?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汉虽古国,其志开天!
  开天!
  晁错琢磨着此个词汇。
  再看看手上的文字。
  “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晁错苦笑了一声“陛下这是在嫌我多事!”
  他抬起头,望着墙壁上的字条们,再看看摆满了案台上的搜集好的罪证。
  然后,他摇摇头。
  当皇帝觉得大臣多事时,大臣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甚至越努力,越适得其反!
  只是
  “申韩虽旧,其命维新!”晁错忽然抓住了什么。
  然后,他走到了墙壁前,看着这些字条。
  “吾法家讲究尽地力之教,以富国强兵,自李悝以来,世代以辅佐君王,致君霸天下为宗旨!”晁错喃喃自语片刻后,然后,他忽然发现,假如放弃成见,放弃对捕鲸业带来的百姓不再从事农耕的恐惧。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那这一切,好像一下子就都不同了。
  “捕鲸业不同其他工商之业!”晁错望着墙壁上的一些字条,这些字条记录着陈嬌这两年给朝鲜、安东以及韩国等提供的鲸鱼肉的数字。
  几乎平均每个月,陈嬌都会将一条鲸鱼以廉价的价格,出售给朝鲜和安东的百姓。
  这使得很多百姓都拥有充足的肉食。
  更重要的是,陈嬌将大量的提炼油脂后的副产品油渣之类的东西,作为饭菜,给工人们食用。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假如抛开成见,陈嬌的举动和作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尽地力之教’。
  他提炼的油脂,有很多都被用于了军事。
  他捕杀的鲸鱼的筋皮,可以作为弓箭和皮甲的原料。
  剩下的鲸鱼骨头,研磨成骨粉后,可以作为肥料。
  想到这里,晁错就将这些墙壁上的字条取下来,然后认真的整理好。
  “天子说的没错!”晁错轻声叹道“我法家,不能固守成规,应该与时俱进!”
  “当年商君入秦,首先前往秦地之乡亭,与父老饮酒,望三秦之风光,然后耕战之策始出!”
  “今日之法家,安能躺在先贤之功勋薄上,不思进取,以老旧为固?”
  “法家,法家,不变法的法家,还叫法家吗?”
  “这变法,变的不仅仅是天下之法,也是旧有的一切规矩制度,都必须顺应时代之变!”
  想到此处,晁错就下令“来人,传令下去,明日启程返京!”
  “诺!”立刻就左右官僚领命。
  晁错走出大门,望着这朝鲜的山河风光。
  “伍被!”晁错轻声说道“吾还会在来的,带着吾与全新的法家之体系!”
  今天的事情,让晁错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现在的天下,儒家在变革,墨家在进步,就连奄奄一息的黄老派,也有青壮在大声疾呼,力图救亡图存,延续霸业。
  连已经消失匿迹百十年的杂家,也在这东夷一角,尝试踏出了全新的一步。
  法家却还停留在原地,沉浸在申韩的荣光中,李悝的光芒中。
  这怎么能行?
  二三十年后,岂非是是个人都能在法家头上拉翔撒尿了?
  许九离开朝鲜王宫后,乘上马车,来到了位于平壤城北部的一个山区。
  然后,他走下马车。
  在山脚下,多年未见的老友们,都在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君候!”伍被首先迎上前来,拜道“吾等幸不辱命,今已在这朝鲜东夷之地,扎根下来,今日,吾等诸子门下,弟子以千计,杂家的复兴,已经指日可待了!”
  许九听了也是高兴不已,对这几人,深深稽首,拜道“吾待先师,谢过诸君!”
  想当年,伍被等人轻车出长安。
  不过五六个人,两辆车。
  当时的杂家,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甚至,稍不留神,就可能断绝传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时光掩埋。
  从此,吕子之学,永为绝唱!
  许九看着伍被等人,再看看身前的这座名为‘平壤学苑’的学苑。
  听着其中无数学子的诵读声。
  “礼仪生于富足!”许九挺直了腰杆,看向伍被等人。
  “盗窃起于贫穷!”伍被等人答着。
  “吾辈矢志,以富民为要!”众人拍着胸脯,大声立誓,几只大手紧紧的握到一起“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
  时隔将近九十年,杂家的光辉,再次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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