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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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 更新:2021-11-06 13:32 字数:13720
在这里避避风:会计是一位前神学教授,服务台里坐着一位大使(他在外国电视里抗议入
侵)。
她又一次为自己的腿担忧。还在小镇餐馆里当女招待时,她看到那些老招待员腿上都是
静脉曲张,就吓坏了。这种职业病源是每天端着沉重的碗碟,走,跑,站。但新工作没有那
么多要求。每次接班,她把一箱箱沉重的啤酒和矿泉水拖出来,以后要做的事就只是站在餐
柜后面,给顾客上上酒,在餐柜旁边的小水槽里洗洗酒杯。做这一切的时候,卡列宁驯服地
躺在她脚旁。
她结完帐,把现金收据交给旅馆头头,已经过半夜了。她去向那位值夜班的大使告别。
服务台后面的门通向一间小屋,还有一张他可以打个腕的窄床。值班床上的墙上方贴着他自
己和许多人的镶边照片,那些人冲着镜头笑,跟他握手,或者伴他坐在桌子边上签写什么东
西。有些照片附有亲笔签名。这个光荣角里还陈列着一张照片,那是他自己与面带微笑的肯
尼迪。
这天晚上,特丽莎走进这间屋子,发现他的交谈者并非肯尼迪,而是一位六旬老翁。她
从未见过此入,那老头一见她也立即住了嘴。
“没关系,”大使说,“她是朋友,在她面前你尽可随便说话。”然后又对她说,“他
儿子今天给判了五年。”
她后来才知道,在入侵开始的那几天,这老头的儿子和一些朋友一直监视着入侵特种兵
部队的某所大楼,看见有些捷克人在那里进进出出,显然是为入侵者服务的特务,他和朋友
们就跟踪那些人,查清他们的汽车牌号,把情报通知前杜布切克的秘密电台和电视台,再由
他们警告公众。在这一过程中,孩子与他的朋友曾彻底搜查过一个叛国贼。
孩子的父亲说:“这张片子是唯一罪证,他们亮出来以前,他什么也不承认。”
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报纸的剪样:“这是从1968年的《时报》上剪下来的。”
照片是一个小伙子掐着另一个人的喉头,后面有围观的人群。照片标题是:《惩办勾结
者》。
特丽莎松了口气,那不是她拍的照片。
她带着卡列宁回家,步行穿过夜幕下的布拉格,想着她那些拍摄坦克的日子。他们是多
么天真,以为自己拍照是冒着性命为祖国而战,事实上这些照片却帮了警察局的忙。
她一点半才到家。托马斯睡着了,头发散发出女人下t的气味。
8
什么是调情?有人可能会说,调情就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j的可能,同时又不
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换句话说,调情便是允诺无确切保证的性j。
特丽莎站在酒柜后,那些要她斟酒的男人都与她调情。她对那些潮水般涌来没完没了的
奉承话、下流双关语、低级故事、猥亵要求、笑脸和挤眉弄眼……生气吗?一点儿也不。她
怀着不可抑制的欲望,要在社会底层暴露自己的身体(那个她想驱逐到大千世界里的异体)。
托马斯总是努力使她相信,爱情与做a是两回事。她当时拒绝理解这一点,而现在,她
周围全是她毫不在乎的男人,与他们做a会怎么样呢?如果只以那种称为调情的、即无保证
的允诺形式,她渴望一试。
不要误会,特丽莎并不希望报复托马斯,只是希望为自己的混乱找条出路。她知道自己
已成了他的负担:看待事物太严肃,把一切都弄成了悲剧,捕捉不住生理之爱的轻松和消遣
乐趣。她多么希望能学会轻松!她期望有人帮助她去掉这种不合时代新潮的态度。
对某些女人来说,如果调情只是她们的第二天性,是不足道的日常惯例;对特丽莎来
说,调情则上升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目的是告诉她:她是谁,她能做些什么。她把这一
问题变得重要而严肃,使之失去了轻松,变得有迫感,变得费劲,力不胜任。她打破了允
诺和不给保证之间的平衡(谁能保持平衡即说明他有调情的精湛技巧);过分热情地允诺,却
没表达清楚这个允诺中包含着她未作保证的另一方面。换一句话说,她绘每一个人的印象就
是她准备接受任何人。男人们感到已被允诺,一旦他们向她要求允诺兑现,却遭到强烈的反
抗。他们对此的唯一解释只能是,她是狡诈的,蓄谋害人。
9
一天,一个约摸十六岁的少年坐在柜前的凳子上,好生生的谈话中不时跳出一些挑逗字
眼,如同作画时画错了一条线,既不能继续画下去又不能抹掉。
“那是你的一双腿。”
“你的眼睛能看透木头嘛!”她回敬道。
“我在街上就看见你了。”他回答。这时她转身去侍候别人。等她忙完了,他要一杯白
兰地。她摇了摇头。
“我十八岁了!”他抗议。
“把身份证给我看看。”特丽莎说。
“不!”少年回答。
“那么来点软饮料?”特丽莎说。
少年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了。约半个小时之后,他又转来,动作夸张地找了张凳子坐下,
十步之内都能嗅到他口里的酒气。“软饮料拿来!”他命令。
“怎么啦,你醉了!”特丽莎说。
少年指着特丽莎身后墙上接的一块牌子:严禁供应未成年孩子酒精饮料,说:“禁止你
们卖酒给我,但禁不住我喝酒。”
“你在哪儿喝醉的?”特丽莎问。
“对门的酒吧。”他哈哈大笑,再一次要软饮料。
“你干嘛不在那儿喝?”
“因为我想看见你,我爱你。”
他的脸古怪地扭曲着,特丽莎很难断定他是讥笑、是求爱、还是开玩笑。或者他纯粹只
是醉得不知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她把软饮料放在他面前,回到别的顾客那里去了。“我爱你”这句话似乎使少年用尽了
力气,他默默地喝光了酒,把钱放在柜台上,没等特丽莎有机会看他便溜走了。
他走了一会儿,一个秃顶的矮个子喝着他的第三杯伏特加说:“你应该知道,给年轻人
喝酒是犯法的。”
“我没给他酒,那是软饮料!”
“我看见你倒了什么!”
“你说什么?”
“再给我一杯伏特加,”秃头又加了—j句,“我已经看你有一阵子啦。”
“闭嘴!也不感谢一个漂亮姑娘给你的跟福?”一个正好走近酒柜的高个头男人,见此
情景c了进来。
“站一边去吧!”秃子叫道,“关你什么事?”
“那我又问一句,关你什么事?”高个头反驳。
待特丽莎端上伏特加,秃子一饮而尽,付上钱,走了。
“谢谢你。”特丽莎对高个头说。
“不用谢。”高个头说完也走了。
10
几天后,他又到酒吧来了。她看见他便象老朋友一样冲他笑笑:“再一次谢谢你,那个
秃顶家伙老是来这里,太讨厌了。”
“忘了他吧。”
“他为哪桩要害我?”
“他是个小小的醉鬼,忘了他。”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
高个头看着她的眼睛:“答应啦?”
“答应。”
“我喜欢听到你的许诺。”他仍然看着她的眼睛。
调情开始了:这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j的可能,虽然可能性本身还停留在理论
范畴和悬念之中。
“象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在布拉格最丑陋的地方工作?”
“你呢,你到布拉格这个最丑陋的地方来于什么?”
他告诉她,他就住在附近,是个工程师,下班回家顺路经过这里,那一天在这里也是纯
属碰巧。
11
特丽莎看着托马斯,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比眼睛高三、四英寸的地方,看着他那
散发出另一个女人下t气味的头发。
“托马斯,我再也受不了啦。我知道我不该报怨。既然你是为了我才回布拉格的,我已
经禁止我自己嫉妒。我不想嫉妒。我猜想自己只不过是不够强悍,受不了它。救救我吧!求
你!”
他拥抱了她,把她带到他们以前经常散步的公园。公园里有红、蓝、黄色的长凳,他们
坐下来。
“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托马斯说:“我留心了一切,你所需要做的,只是
去爬一爬佩特林山。”
“佩特林山?”她心里一紧,“为什么要爬佩特林山?”
“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她一想到走就极度不安,身体如此虚弱,连离开凳子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但她天经地
义地不能违抗他,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见他仍然坐在凳子上,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笑了,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前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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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佩特林山脚,那壮美的绿色山峦在布技格中部拔地面起。她惊奇地发现山里悄无人
影。真是怪事,因为在平常似乎总有一半布拉格人在到处乱转的,而眼下的反常使她不安。
但山里如此宁静,宁静得如此给人慰藉,以致她完全倾倒在它的怀抱中。她走着走着,多次
停下来回首眺望,看到了脚下的塔楼和桥梁,圣徒们舞着拳头,指起石头的眼睛凝望云端。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最后,她到达顶峰。在冰激淋和纪念品的小摊子(它们从来不曾营业)那边,展开着一片
广阔的草地,星星点点生着一些树。她注意到草地上有几个人,越走近他们,她的脚步就越
慢。那里一共六个,有的站着,有的悠闲地溜达,如同高尔夫球手在查看球场掂量各种高尔
夫球的球棒,努力思索取胜的方安
她终于走近了池们。六个人中间有三位象她扮演的角色一样:惶惶不安,看来急于要问
个明白,又怕自讨没趣,只得封住口好奇地四下张望张望而已。
另外三个人流露出恩赐别人的仁慈宽厚,其中一位手里提着步枪,认出特丽莎后朝她笑
着挥了挥手:“是啊,就是这里。”
她点头作答,仍感到极度惶恐。
那人又说:“别出什么错,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对吧?”
她本该很容易地说:“不,不!这根本不是我的选择!”但她不能想象托马斯的失望。
如果她回去的话,她将怎样解释?怎样道歉?于是她说:“当然,是我自己的选择。”
拿枪的人又说:“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一点。只有我们确认来的人是自己选
择死亡,我们才这么做。我们把这看成一种服务。”
他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只好再一次向他证实:“不,不,不用担心,是我自己的选
择。”
“你愿意第一个来吗?”他问。
她想尽量推迟自己的死刑,便说:“不,不要,如果可能,我想作最后一个。”
“随你的便。”他向其他人定去。他的两个助手都没有武器,唯一职责是陪伴要死的
人。他们挽着那些人的手臂,走过草地。草场广阔无际,一直铺向r眼不可及的远方。等待
死刑的人得到自己可以选择一棵树的许可,在每颗树下都停一停,仔细打量,拿不定主意。
有两位最终选择了梧桐树,第三位走了又走,看来他感到没有一棵树能与自己的死相称。挟
着他的助手和蔼而耐心地引导他,直到最后,他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一棵繁茂的枫
树下停了下来。
助手们给他们蒙上眼睛。
于是,这三个人,被蒙着眼,仰面朝天,背靠无际草地上的三棵树。
拿枪的人瞄准目标开火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鸟儿在歌唱:原来枪上装了消声器。
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只有那靠着枫树的人沉沉倒下。
拿枪的人原地不动,把枪移向另一个方向。第二个人静静地扭动了一下。一秒钟以后
(拿枪的人只转了个方向),第三个人也裁倒在草地上。
13
一个助手朝特丽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深蓝色的眼罩。
她意识到对方是来蒙眼睛的,摇摇头说:“不用:我要看。”
但这不是她拒绝蒙眼的真正理由。她不是那种英维气质的人,决心盯得s手们甘拜下
风。她只是想推迟死的来临。一旦蒙上眼睛,她就踏进死亡的大门不可能返回了。
那人没有她,只是扶住她的手臂。他们走到开阔的草地时,特丽莎无法选出一棵树。
没人催促她,但她知道自己最终也无法逃脱。她看见前面有棵开着花的栗树,走了过去,在
它前面停下来。靠着树干向上看去,看见了太阳下灿烂的叶片,还听到了这座城市的声音,
柔和而甜美,象远处演奏着的万把提琴。
那人举起了枪。特丽莎感到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虚弱使她绝望,一种根本无法排拒的
绝望。“但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
对方立刻把枪放下,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没
有权利。”
他说得很和善,象在对特丽莎道歉,他们不能s杀一个自己没有选择死亡的人。他的和
善震荡着特丽莎的心弦,她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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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抱着那棵树,好象不是一颗树,而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一
位她不曾认识的祖父,一位老祖父,一位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一个满头自发的老爷爷从时间
的深处走来,把树皮一般粗糙的脸交给她。
她转过头来。这时那三个人已走得远远的了,就象高尔夫球手走过一片翠绿,拿枪的人
象是握着一根球棒。
走下佩特林山,她老忘不了那个要开枪杀她但最终没那样做的人。呵,她多么想念他!
毕竟还有人能够帮助她!托马斯不能够,托马斯在送她走向死亡。别的人来帮助她了!
她越走近城市,就越想念那个拿枪的人,越怕托马斯。他绝不会原谅她的自食其言,绝
不会原谅她的儒弱和她的反叛!她回到他们住的街上,知道一两分钟以后就要看见他了。她
如此害怕见他以至胃又隐隐闹腾起来了,她想自己是要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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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师开始劝诱她去他的住宅,前两次邀请她一一回绝,第三次却答应了。象往常一样
站在厨房里吃了午饭,她便出发,这时还不到两点。
快到他的房子时,她感到自己的腿自然放慢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事实上是托马斯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难道不是他反复地对她说爱情与性j
毫无共同之处吗?好吧,她只是实践一下他的话,证实一下他的话而已。她差不多能听到他
在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留心了一切。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托马斯的指示。
她不会在那里呆很久,不超过喝杯咖啡的时间;仅仅是去体验一下涉足不忠的边缘是什
么滋味。她把自己的身体推向那个边缘,让它在那里如同标桩立一会儿,然后,当工程师企
图拥抱她时,她就会象对佩特林山上的拿枪人那样,说:“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是,那人会放下枪,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
权利。”
而她,将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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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房子于本世纪初建在布拉格的工人区。她进了一间白粉墙脏兮兮的厅屋,爬了一截
带铁栏杆的破旧石梯,往左转,第二个门,没有门牌也没有门铃。她敲了敲门。
他开了门。
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前面五六英尺的地方挂了一个帘子,形成了一间临时的小客厅。有
桌子、电炉和一个冰箱。走到帘子那边,她看见窄长的空间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窗子,窗子
一边码着书,另一边放着一张小床和一把椅子。
“我这里非常简陋,”工程师说,“但愿你不要扫兴。”
“不,一点儿也不。”特丽莎看了看几乎遮去一面墙的书架。他没有书桌,只有数以百
计的书。她喜欢百~万\小!说,从小就把书视为友谊默契的象征,一个有这种图书馆的人是不可能伤
害她的,折磨她的惶恐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她想喝点什么,酒吗?
不,不,不要酒。只要点咖啡。
他在帘子后面消失了。她继续打量书架,一眼就看到了一本书,索福克勒斯《俄狄浦
斯》的译本。在这里找到了它是太奇怪了!几年前,托马斯把这本书给她,她读过之后,他
继续一读再读。他给一家报纸送去对这本书的读后感,这篇文章把他们的生活搞得翻天覆
地。可现在,看着这书脊似乎也是她的一种安慰。她觉得似乎是托马斯有意留下这一丝痕
迹,一点信息:她在这里出现都是他安排的。她从书架上取出书,打开来,等高个头工程师
进房来,就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有这本书,读过没有,对此书有什么看法。她可以设法将这场
谈话从一个陌生人房子里的危险话题,引向熟悉的托马斯思维领域。
她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人从她手里拿走了书,不吭一声地放回书架,把她带到床
边。
她再次回想起在佩特林死刑中说过的那句话,大声说:“这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相信这神奇的符咒会立即改变局势,可是在这间屋里,它失去了魔力。我甚至有一种
感觉,它更坚定了那男人的决心: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把手放在她的茹房上。
太奇怪了,手的接触立刻消除了她最后的一丝惶恐。她意识到工程师的手只涉及到她的
身体,她自己(即她的灵魂)完全置之度外。只是身体,仅仅是身体
,是背叛了她的身体,是
被她送人世界与其它身体并存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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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开她的第一颗衬衣纽扣,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把自己的身体送入
了那个世界,但拒绝对它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于是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
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他脱她的衣服时,她几乎一动不动。他吻她时,她的嘴唇没有反应。她突然感到自己的
下身开始潮润起来,她害怕了。
她兴奋地反抗自己的意志,并感到兴奋因此而更加强烈。换句话说,她的灵魂尽管是偷
偷地但的确宽恕了这些举动。她还知道,如果这种兴奋继续下去,灵魂的赞许将保持缄默。
一旦它大声叫好,就会积极参加爱的行动,那么兴奋感反而会减退。所以,使灵魂如此兴奋
的东西是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行动反抗灵魂的意志。灵魂在看着背叛灵魂的r体。
他已经脱了她的短裤,让她完全光着身子了。她的灵魂看到了她赤l的身体在一个陌生
人的臂膀之中,如同在近距离观察火星时一样感到如此难以置信。这种难以置信,是因为灵
魂第一次看到r体并非俗物,第一次用迷恋惊奇的目光来触抚r体:r体那种无与伦比、不
可仿制、独一无二的特质突然展现出来。这不是那种最为普遍平凡的r体(如同灵魂以前认
为的那样),是最为杰出非凡的r体。灵魂无法使自己的眼睛离开那身体的胎记,圆圆的、
棕色的、在须毛三角区上方的黑痣。它把那颗黑痣当作自己的印记,曾被刻入r体的神圣印
戳。而现在,一个陌生人的生殖器正朝它近褒渎着它。
她盯着工程师的脸,意识到她决不会允许自己的r体——灵魂留下了印戳的r体,由一
个她一无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来拥抱,不允许自己的r体从中取乐。她沉浸在仇恨的迷
醉中,集了一口痰,朝陌生人脸上吐去。他正热切地看着她,注意到了她的愤怒,加快了在
她r体上的动作。特丽莎感到高c正在远远到来,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不,不,不!”
但反抗也好,压抑也好,不允许发泄也好,一种狂迷久久地在她r体里回荡,在她血管里流
淌,如同一剂吗啡。她狠狠地捶打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拳头,朝他脸上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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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抽水马桶从地上升起,象一朵朵洁白的水白合。建筑师尽其所能使人的身体忘记自
己的微不足道,使人不去在意自己肠中的废物,让水箱里的水将其冲入地下水道。尽管废水
管道的触须已深入我们的房屋,但它们小心翼翼避开了人们的视线。于是,我们很高兴自己
对这些看不见的大粪的威尼斯水城一无所知,这大粪的水城就在我们的浴室、卧室、舞厅,
甚至国会大厦的底下。
这间处于布拉格郊区的老式工人住宅,浴室没有那么虚伪:地面铺着灰砖,地面拱出来
的便池是敞露的,蹲式的,可怜巴巴。一点不象白色的水百合;就象它本身:一根废水管道
放大了的终端。它连一个木垫座都没有,特丽莎只好蹭栖在冰冷的搪瓷沿
上。
她蹲坐在厕所里,突然想要大便,实际上是想尝尝极端羞辱的滋味,使自己成为一个完
全面纯粹的r体,一个她母亲以前老说的除了吃喝拉撤就别无益处的r体。她大便了,一种
极大的悲伤和孤独征服了她,再没有什么比她l身蹲在废水管道放大了的终端上更可悲的
了。
她的灵魂已失了旁观音的好奇,怨恨,以及自豪,又退入深深的体内,直到最深处的内
脏,渴望某人去唤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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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了起来,冲了便池,走进小客厅。灵魂在她l露的、被抛弃了的r体中哆嗦颤抖。
g门上一直还有刚才用手纸揩擦的感觉。
将来不可忘怀的事出现了:她猛地感到—种要奔向他的欲望,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言
语。如果他送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升出体外,她将大哭一场,将象梦
中抱着那栗树的粗树干一样去抱着他。
她站在小客厅里,极力抑制自己当着他的面大哭一场的欲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
话,将有灾难性的后果。她会爱上他的。
正在这时,他在里屋里叫她。她听到了那声音本身(已从工程师的高大个头中分离出
来),声音使她惊讶:又尖细又单薄,她怎么这么久一直没注意到呢?
也许正是对这种令人不快的声音的惊讶,把她从欲念中救了出来。她进去,从地上拾起
衣服,穿上,走了。
20
她买了东西往回走。卡列宁象通常那样嘴里叼着面包圈。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结了薄
薄的冰。他们经过一片居民新开发区,那里有房客们在楼房之间种上的花卉和蔬菜。卡列宁
突然站着不动了,眼睛盯着什么东西。她仔细看了看,还和原来一样,什么也没看见。卡列
宁拉了一下绳子,带着她走过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个黑色的鸟头和一张乌鸦的大嘴,
埋在荒芜而冰凉的泥土里。身子不见后剩下的鸟头缓慢移动,鸟嘴间或嘶哑地发出喳喳叫
喊。
特丽莎发现卡列宁兴奋得把面包圈都丢了,便把他系在一棵树上,以防他伤害那乌鸦。
随后,她跪下来,想挖出乌鸦周围活活埋着它的泥土。这并不容易,她的一片指甲给挖裂
了,流了血。
突然,一块石头落在附近。她转过身来,看见两个十来岁大小的男孩,从墙背后朝这边
偷看。她站了起来。他们看见她有所行动,又看见树旁的狗,便跑开去。
她再次跪下来,扒开了泥土,终于把乌鸦成功地救出了坟墓。但乌鸦跛了,不能走也不
能飞。她取下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红围巾将它包起来,用左手把它搂在怀里,再用右手帮卡列
宁解开系在树上的皮带。她使了全身力气才使他安安分分地跟她走。
没有空手来掏钥匙,她按了按门铃,让托马斯把门打开。她把狗的皮带交给他并嘱咐:
“管住他!”然后把乌鸦带到浴室,把它放在地面与水盆之间。它只是轻轻拍了拍翅膀,没
有更多的动作。洗过它的水成了黄浆。特丽莎用破布给它铺了个床,使它不沾染砖块的凉
气。鸟儿一次次无望地扑动受伤的翅膀,翘翘嘴,象是在责备。
21
她呆呆地坐在浴盆沿上,眼睛老盯着这只正在死去的乌鸦。她看出它的孤独与凄凉也是
自己命运的反照,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除了托马斯,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留下。
她与工程师的冒险告诉了她什么?轻浮的性a与爱情毫不相关吗?那是一种无所负担的
轻松吗?她现在已经平静多了吗?
一点也没有。
她老是想象着以下的情景:她从厕所出来,赤l的和被摈弃的r体在小客厅里。被惊吓
的灵魂在颤抖,埋葬于体内深处。如果那一刻,内屋里的男人呼唤她的灵魂,她会大哭着扑
进他的怀抱。
她设想,如果站在那屋子里的女人是托马斯的一个情人,而那男人是托马斯,那又会是
怎样的情景呢?他所要做的只是说一个宇,仅仅一个宇,那姑娘就会抱着他哭起来。
特丽莎知道爱情产生的一瞬间将会发生什么:女人无力抗拒任何呼唤着她受惊灵魂的声
音,而男人则无力阻挡任何灵魂正在响应呼唤的女人。托马斯抵制不住爱情的诱惑,而特丽
莎每一个小时的每一分钟都在为他担忧。
她还有什么储存的武器可以使用呢?没有,她只有忠诚。从一开始,从第一天起,她似
乎就明白自己没有别的可以给予,唯有一片忠诚可以奉献。他们的爱是一个不对称的畸形建
筑:支撑着建筑的是她绝对可靠的忠诚,象一座大厦只有一根柱子支撑。
没多久,乌鸦不再扇动它的翅膀。一条血r模糊的断腿抽搐了一下,再也没有动静。特
丽莎不愿意离弃它,她会象看护一个行将死去的妹妹一样照顾它的。最后,她进厨房去找一
口吃的。
她回来时,乌鸦已经死了。
22
她爱情生活的第一个年头里,特丽莎在交h时叫出声来。尖叫,如我前面所述,尖叫是
为了使自己对一切情景耳聋目盲。随着时间推移,她叫得少些了,但她的灵魂仍然被爱情所
蒙惑,什么也看不见。同工程师没有爱的交h,终于恢复了她灵魂的视觉。
她再去蒸汽浴室时,又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重温在工程师家里做a的情景。她没有
记住她的情人,事实上,她简直很难去描绘他,甚至当初就根本没有注意他l体时是什么样
子。她能记得(她现在在镜子里所观察的,能引起她回想的)的是自己的r体:她的须毛三角
区以及上方的那颗圆痣。她在那以前一直认为这是最平凡不过的斑点,眼下却为之着迷。她
渴望再看到它,再看到它,看它与陌生的生殖器那么难以置信地亲近。这里,我必须再强调
—下:她并不想去看男人其他的器官,只是希望看到自己的s处与陌生生殖器的亲近。她不
想看情人的r体,希望看自己的r体,看看这个新发现的r体,自藏自珍的r体,有别有异
于所有他人的r体,无比亢奋的r体。
看着自己在淋浴水珠冲刷下的身子,她想象那工程师又到酒吧去了。哦,她多么希望他
来,希望他邀请她回去!哦,她多么渴望!
23
她每天都害怕工程师的出现,害怕自己没有力量说一个不字。几天过去了,害怕他来的
担忧逐渐变成了害怕他不来的恐惧。
一个月以后,工程师仍然音信全无。特丽莎觉得有点费解。她的灰心失意逐渐消退,变
成了一个恼人的疑问:他为什么不来?
这天她正在侍候顾客,朝那个曾经攻击她卖酒给孩子喝的秃头走去。他正在大声讲一个
肮脏的笑话。笑话是老调重弹,她从前在小城里端啤酒时就从醉鬼们那里听过上百遍了。她
又一次感到母亲的世界在闯入她的生活,于是粗鲁地打断了秃头。
“不要你指手划脚,”那男人怒气冲冲,“我们还让你呆在这酒吧店里,算是你福星高
照!”
“我们?你说的我们是指谁?”
“就是我们,”那人举起手里的酒杯,“再要一杯伏特加。我可不愿你这样的人对我顶
撞,明白吗?哦,顺便说吧,”他指着特丽莎脖子上一串廉价的珍珠项链,“这是从哪里来
的?你不能说是你丈夫给的吧?一个擦窗户的!他送不起这样的礼物!是你的顾容,是不
是?我想知道你用什么来回报他们?”
“马上闭嘴!”她叫道。
“别忘了,卖y也是犯法的。”他继续说,企图抓住那项链。
卡列宁突然跳出来,把前爪搭在酒柜上,开始叫起来。
24
大使说:“他是个秘密警察。”
“那他为什么这样公开?一个秘密警察不秘密了有什么好处呢?”
大使盘腿坐在帆布床上,象在学练瑜珈功。肯尼迪从墙上的相片框子里朝他微笑,使他
的话有一种特殊的威严。
“秘密警察有几种职能,亲爱的,”他开始用长辈人的语气说,“第一种是旧式的,他
们只是听听人们说些什么,向上司汇报。”“第二种职能就是威吓人。他们要人们明氏我们
都在他们的股掌之中,要让我们害怕。你那秃头朋友就属于这一类。
“第三种职能就是制造假象来损害我们的名声。几天前,他们试图指控我们y谋颠覆国
家,当然这只会使我们增加声望。现在,他们往我们口袋里塞麻醉毒品,声称我们qg了一
个十二岁的女孩,他们总能找到什么姑娘跟在后面。”
特丽莎立即联想起那个工程师,他为什么再不来了?
“他们需要设陷断,”大使继续说,“强迫人们与他们合作,给另一些人设陷阱。这
样,他们就能慢慢地把整个民族变成一个纯粹的告密者组织。”
特丽莎此刻只想到一件事:工程师有可能是警察局派来的。那么,把自己灌醉又宣称他
爱她的那个少年又是谁?正是因为他,秃头特务才攻击她,工程师才为她辩护。那么,这三
个人都在预先安排的方案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目的是软化她,使她上钩!
她怎么能没想到这一点呢?那住宅是那么奇怪,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家呀!一个穿着华贵
的工程师怎么会住在一个那样的破地方?他是工程师吗?如果是,他怎么可以在午后两点的
时候下班?另外,有多少工程师读索福克勒斯的书?不!那不是工程师的图书馆!那地方总
的来看更象是某个穷知识分子的住宅,是把他抓进监狱以后没收来的。十岁那年,她父亲被
抓进了监狱,国家没收了他们的住宅和父亲所有的书,谁知道那房子后来作什么用了?
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工程师不再来了:他完成了使命。什么使命呢?秘密特务喝醉时
已经粗心地泄露出来了:“别忘了,卖y也是犯法的。”现在,自称工程师的人可以证实她
跟他睡了觉,还向他勒索了钱!他们将威胁她,将她的丑闻公之于众,除非她同意向他们报
告在酒吧里喝酒人的情况。
“别着急,”大使安慰她,“你的事听起来没有什么危险。”
“我想也是。”她用僵硬异样的声音说。然后带着卡列宁,朝布拉格的夜晚走去。
25
人们通常从灾难中逃向未来,用一条拟想的线截断时间的轨道,眼下的灾难在线的那一
边将不复存在。但特丽莎在自己的未来里还看不到这样的线。只有往回看才能给她一些安
慰。又是星期天了,他们坐上车,远离布拉格的束缚。
托马斯开车,特丽莎坐在旁边,卡列宁坐在后面,偶尔伸过头舔舔他们的耳朵。两小时
后,他们来到一个以矿泉水出名的小镇上。六年前他们在这里住过几天。他们想在这里过
夜。
他们开进广场,下了车,面对曾经住过的旅馆站着。这里没有什么变化,一棵老椴树还
象以前一样挺立在旅馆前面。一座古老的木制柱廊往左边转去,最高处止于溪流之中。溪流
把带有疗效的泉水溅落在大理石的盆内。人们都纷纷探身弯腰,手里持有相同的小玻璃杯。
托马斯再看那旅馆时,发现事实上有些东西还是变了。原来称为格兰特的旅馆现在更名
为“贝加尔”。他看了看大楼转弯处的街名牌:莫斯科广场。随后,他们在熟悉的街道上走
了一圈(没套皮带的卡列宁紧随其后),查看了所有的街名:斯大林格勒街,列宁格勒街,罗
斯托夫街,诺沃西比斯克街,基辅街,熬德萨街;还有柴可夫斯基疗养院,托尔斯泰疗养
院,柯萨科夫疗养院;还有苏沃洛夫旅馆,高尔基剧院,普西金酒吧。所有这一些名字都来
自俄国的地理和俄国的历史。
特丽莎突然记起俄国入侵的那几天,每个城镇的人都把街道路牌拔掉了,住宅号牌也不
见了。整个国家一夜之间成了无名的世界。俄国部队在乡下转了整整几天,不知自己来到了
哪里。军官们搜寻并企图占领报社、电视台、电台,但没能找到它们。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问
路,人们不是对他们耸耸肩,就是告诉他们错误的地名和方向。
现在看来,失去名字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相当危险的。那些街道和建筑再也不能恢复它
们原来的名字了。结果,一个捷克小矿泉突然演变为一个虚构的袖珍俄罗斯,特丽莎寻找着
的往昔已被人没收。他们不可能在这里过夜。
26
他们默默地走回汽车。她想着一切人与一切事看来都伪装起来了。一个古老的捷克城镇
竞被众多俄国名字淹没。拍摄入侵照片的捷克人竞无意中为秘密警察效劳。送她去死的人脸
上戴的面具竞象托马斯。一个特务扮演着工程师而一个工程师竞想扮演佩特林山上的人。还
有他房里那本有象征意义的书,原来也只不过是蓄意引她走入迷途的赝品。
想到她在那里拿着那本书,她心里突然一亮,两颊都红了。事情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呢?当时工程师说他去取咖啡,她走向书架去取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随后工程师回
来了,可没有什么咖啡呀!
她一遍又一遍回想那些场景;他去取咖啡去了多久?肯定至少有一分钟,也许有两分
钟,甚至三分钟。那么他在那间小客厅里磨磨蹭蹭干了些什么?他上厕所了?她竭力回忆当
时是否到了关门声或冲水声。没有,她肯定没有听到水声,要不然她会记得的。而且她几乎
能肯定那门已经关了。那么他在那间客厅里干了些什么呢?
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要让她上圈套,需要除工程师以外的更多确切铁证。在他不见了的
那一段长长而可疑的时间内,他只可能是去那间屋里安放电影摄影机;或者有更大的可能,
他把某个带有照相机的入放进来,让他从帘子后面给他们拍照。
仅仅几周前,她还嘲笑普罗恰兹卡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集中营里,不知道私人生活是不
存在的。那么她自己呢?她天真过分,以为自己从母亲屋顶下逃脱出容,已成为自己私生活
的主人。可是,不,母亲的屋顶延展着以至遮盖了整个世界,使她永远也当不了主人。特丽
莎永远也逃脱不了她。
他们走下花草镶嵌的台阶,折回广场。托马斯问:“怎么啦?”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到有人跟托马斯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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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饱经风霜的男人,一位农场工。托马斯曾经给他动过手术。这人每年
一次被送到矿泉来疗养。他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