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部分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9-02 16:29      字数:13853
  来时再不跟我争辩。”鹿兆海说:“每一次见面我都不会忘记。今晚的话咱们都记
  住。白灵说:“你好像信不过我?好像疑虑着什么人要夺走我似的?”鹿兆海说:
  “我害怕把这个包袱背到榆林沙漠去。敞开说吧,你上次为啥让我哥代你出面?白
  灵说:“他向你解说过了他出面的原因。”鹿兆海说:“我那晚非常憎恨他。”白
  灵说:“你也太……”鹿兆海激动地说:“我看见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许我
  对你太专注。”白灵叹口气说:“天!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这样想……”鹿兆海:
  “无论任何人,哪怕是我的亲哥,谁夺走你,我就不认他是天王老子!”
  白灵再见到鹿兆鹏时就觉得有点不自然,鹿兆鹏像灵敏的狐狸一样嗅出了白灵
  异常的神情,警觉地问:“有什么情况?”白灵说:“没什么情况。”她的神情更
  引起鹿兆鹏的警惕:“白灵同志,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情况都不能隐满。”白灵
  说:“个人私事。”鹿兆鹏说:“个人私事也不能隐满。”白灵担心引起鹿兆鹏的
  隐忧,就恢复了她素来的爽朗:“你猜你兄弟怎么着?怕你把我夺走了!”鹿兆鹏
  大瞪两眼,骤然红了脸,摆一下手尴尬地笑了:“扯淡!”
  白灵随后和鹿兆鹏也不常见面。她在豆腐巷小学校任教员,负责学生运动,刚
  刚成功地组织了中正中学的一场学潮。在这之前已经参与和组织过两所学校的学潮,
  接着就想以中国最高统治者蒋的名字命名的中正学校也搞一次。中正中学在古城被
  政府命名为一所模范学校,教员乃至学生都逐个经过审查,绝无异党嫌疑。白灵抓
  住学生对伙食不满的机会,促进了一场激烈的算伙食帐的学潮。结果是贪污学生伙
  食费的总务处长被收审,校长也被撤职。白灵兴奋鼓舞:“看来中正的学校也不是
  模范!”这当儿鹿兆鹏召见她:“要不失时机地把饭馍斗争提高到反黑暗的政治斗
  争。”白灵说:“我有信心。”鹿兆鹏随之告诉她:“我要离开这儿。”白灵说:
  “我能问去哪儿吗?”鹿兆鹏笼统地说:“山里”白灵又问:“去多久?”鹿兆鹏
  说:“难以估计。”白灵就不再问了。鹿兆鹏郑重地说:“兆海马上要回来了。十
  七师撤回来了。”
  白灵在豆腐巷小学校接待了鹿兆海。她瞅见他一身下级军官服装就觉得他们的
  关系将要完结了。他在她的小房间里坐下,一只手攥着茶杯,另一只手夹着烟卷。
  他的脸色不仅没有因为北方的沙漠和严寒变得粗糙,反而红润细腻了,只是上唇的
  黑青色胡碴子变化明显。她笑着说:“你倒更细和了。”鹿兆海说:“那地方水好。
  ”他笑着侃侃而谈,“那地方是一眼望不透的沙漠。走十天八天见不着人烟,见不
  着树木,只看见一片沙子。到那儿你才明白,厉代皇都为啥要选在咱们这个关中…
  …可那儿有好水。那水养的娃子一律是吕布的模样,那水养的女子一路都是貂蝉的
  姿色。我待了这几年也沾光了……”白灵说:“你该在那儿给你引回个貂蝉。”鹿
  兆海说:“我还是恋着白鹿原上的……”白灵抿住嘴没有说话。鹿兆海却豁朗地说:
  “我这回回来有一点收获,再不你了。我知道我变不了,你也没变。但我再不
  你改变什么了。你可以随意嫁人。我嘛……我还是恪守誓言,非你不娶。你嫁了人
  我发誓再不娶妻……你可以验证我的话。”白灵说:“这又何苦?你这样说让我怎
  么办?”鹿兆海说:“没有办法。我走南闯北这多年,愈是相信世上找不到我心里
  的你了。”白灵赌气地说:“我明天就嫁人!”
  …………
  木轮牛车嘎吱嘎响着,终于驶出白鹿原坡下的滋水河川。回头望去,河川的出
  口恰如一只嘈叭口;口下便是山坡终结,眼前立刻展现出辽阔无垠的渭河原野,滋
  水蜿蜒着把进原歧流入渭河去了。到这儿才又看见了太阳。太阳在河天相接的地方
  已经变得难以辨认,像一只破碎的蛋黄,金黄的稠汁流摊开来,和黑色的乌云搅和
  在一起。白灵的心开始紧揪,到哪儿去寻找鹿兆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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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白灵回到城里第二天,就向黄先生汇报滋水之行的情况。这是她受命去滋水时
  就跟黄先生约定的,地点仍然是二姑父的皮货铺子。白灵上完课没有吃午饭就走出
  了豆腐巷,在二姑家所在的巷口一家泡馍馆门前如期而遇黄先生,两人就走进皮货
  铺子。白灵对姑父喊:“姑父,我又给你拉来一个买主。”皮匠见到买主像见到财
  神爷一样虔诚地咧嘴笑起来,妻侄女虽然至今未能攀上高枝光耀皮货铺子,但隔三
  错五不断给他拉来买主也算不错,于是就认真地征询买主对鞋的式样、皮子颜色的
  选择,然后就量脚的长短宽窄和肥瘦。白灵在一旁嗔声叮咛:“这位先生是个细活
  人,穿衣穿鞋讲究得很,姑父,你得做法细点儿。”随后就领着黄先生坐到里屋里,
  把自己到滋水得到的关于三十六军的情报详细地汇报给他。黄先生说:“按你姑父
  说的取鞋的日子再见面。”
  白灵赶后晌上课又回到豆腐巷小学校,心里平静得像一泓秋水,那是圆满完成
  一项重大而又神秘的工作之后的心理报偿。这种情绪仅仅保待了一个后晌,当叽叽
  碴喳纷纷攘攘的学生放学离校之后,她在自己的房子里坐下来就又躁动不安起来。
  一种孤寂,一种压抑,一种渴盼,一种怨恨交织着心境,便她无法平心静气批阅学
  生们的作业,甚至怀疑自已不适宜做这种极端秘密的工作。她至今也不能估计出这
  座古城里究竟有多少人和她一样在为着那个崇高的自的秘密地战斗着,她仅仅只认
  识鹿兆鹏和黄先生;她同样估计不来有多少同志被当局抓去了,古城的古井里填进
  去多少同志尸体。“我碍着大姑父面不好出手!”白灵仿佛又听见哥哥孝文职业性
  的习惯用语——出手,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用语,一旦他出手,就宣告了一个活蹦
  蹦的人的死期,就给古城的枯井增加一个装着革命者的麻袋。孝文说着出手时那种
  顺溜的语气就像二姑父说着自己皮鞋时的得意,也像教员走上讲坛让学生打开课本
  一样自然。白灵真后悔没有抽他一个嘴巴,好让他记住再不许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出
  手不出手的用语,更不许他用那样顺溜自然的语调显示出手与未能出手的得意和遗
  憾。整个国家正在变成一架越来越完备也越来越强大的杀人机器,几百万军队和难
  以估计的宪兵警察以及特务,首要的任务不是对付已经战领华北的日本侵略军而是
  剿杀共产党,连滋水这样的小县城也建立起来专门对付共产党的保安大队,培训出
  来像孝文这样的不说杀也不说抓,而习惯说出手的职业性地方军人。鹰鹞在空中瞅
  中地面小j箭一般飞扑下来的时候,称为出爪,狼在黑暗里跃向行人时称作出牙,
  作为保安队员的孝文在从裤兜里掏出手枪s击鹿兆鹏时便自称为出手!出爪出牙和
  出手不过是一字之差,其结局却是相同的,就是把久久寻我的猎物一下子抓到爪心,
  或咬进嘴角,或撕碎吸了噬了,就撂进枯井里去。
  白灵简直忍受不了夜的静寂,在门与床铺之间的脚地上踱步,心如焚烧似的急
  于见到鹿兆鹏。半年之久了!罗嗦巷最后一面,他竟去了红三十六军。全军覆没之
  后,他又逃潜到白鹿原上,在孝文未能及时出手时,他侥幸地逃脱了。他现在仍潜
  在原上。她想见他,不仅是想看他半年以后是黑了瘦了伤愈了,而且有一种揪心的
  近的亲情在挠抓她的心。她已经意识到一个重大的心理变化,从昨天到今天的两
  天时间里,鹿兆海在她心目中急遽地暗淡下去,而他的哥哥鹿兆鹏却急遽地在她心
  里充溢起来……“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军人推进国民革命!”兆海的理想和抱负曾经
  唤起她的毫无保留的赞同,可是,当当初那种国民革命变得不再是驱逐封建军阀而
  是屠杀人民的时候,鹿兆海的抱负和志向就令她不仅是惋惜了。鹿兆鹏在那架巨大
  的杀人机器里侥幸逃脱,她在孝文职业习惯的语气里才朋朗地感觉到自已与那个人
  不可分割地粘结在一起。她根本无法预测,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鹿兆鹏呢?
  这种情绪有增无减继续了三四天,而且形成一种规律性的循环,白天她和学生
  们在一起,学生们的天真不断地冲淡或者截断她的思虑;一到晚上,那种情绪便像
  潮汐一样覆盖过来,难以成眠。第四夭后晌刚下课,门口传达室校工周老头交给她
  一本书,说是一位姓黄的先生捎来的。白灵扫瞄一眼是一本《古文观止》,便走回
  自己的房子,立即坐下翻掀起来。书的封皮上包着一层牛皮纸护面,护面里用铅笔
  写着一行字:
  我今晚得提前取回皮鞋。
  白灵放晚学后就回到二姑家等候黄先生。她急不可待地出出进进于里屋和柜房
  之间,最后索性坐在二姑父身边聊起家常。白灵说:“姑父,你现在不必从早到晚
  刀子剪子锥子不离手地干啦!”二姑父做出无可奈何的得意口气说:“嗨呀,没法
  子喀!那些熟人来定货,非得要我亲手做嘛!”二姑父又一次叙述了老皮匠去世时
  留给他的遗训。即使皮货铺子发得家产万贯,也要他每月至少亲手做一双皮鞋。二
  姑父平和地笑着说:“闹到这阵儿我还没发起来,还敢撂下刀子剪子锥子?”这当
  儿,白灵瞅见黄先生戴着一顶礼帽走进来。
  黄先生进门来说对二姑父说:“我要去上海办公务,鞋子得提前取。”二姑父
  问:“还得几天走?”黄先生说:“后日。”二姑父说:“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黄先生说:“这咋办?上海那鬼地方以衣帽取人,我可要丢人现眼了。”二姑父蔫
  蔫地说:“你明晚来取。我熬眼也要给先生在上海风风光光走一程。”白灵笑着说:
  “放心吧黄先生,有我姑父这句话你就放心吧!”说着就引着黄先生进入里屋。
  黄先生坐下后说:“我来传达一个新的任务。”白灵庄严的期待着。黄先生说:
  “你去给一个同志做假太大。”白灵愣愣地瞪大眼睛叫起来:“你说啥?”黄先生
  强调说:“是假的。”白灵说:“可我根本没结婚。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当太太,假
  的更装不来!”黄先生说:“你当然得从头学起。况且嘛,得像真夫妻一样甭让人
  看出破绽。”白灵惊叫:“妈呀,这算什么任务呀?”黄先生说:“一种掩护。”
  白灵又问:“那位同志是个什么人呢?”黄先生说:“我也不知道。”黄先生接着
  就对这件事做了具体安排。
  白灵辞去了豆腐巷小学教员的职务,提着一只小棕箱走出学校大门,门口有一
  辆洋车等候着。戴着一只发黄变色的细草帽的年轻车夫一句话也不说,拉起车子就
  逐步加速到小跑。白灵坐在车上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情,无法猜测假夫妻的生活将
  会是什么样子,而真正的夫妻生活她也是没有体验的。她有点新奇,甚至有点好笑,
  怀着冷漠的心去履行神圣的工作使命。车子钻来绕去经过七八条或宽或窄的巷道,
  在一个虽然气魄却显得苍老陈旧的青砖门楼前停下来。车夫拍击着大门上的一只生
  锈的铁环,院里便有一阵轻捷的脚步声。白灵的心忽然跳起来,仿佛真的要见到自
  己的女婿了。街门吱扭一声启开,白灵一看见来迎接她的人几乎惊叫起来,竟然是
  鹿兆鹏。她惊讶地张了张嘴又抿上了嘴唇,心在胸膛里便跳荡得一阵眩晕;她的双
  腿像抽去了筋骨绵软无力,坐在车子上动弹不得;她晕晕乎乎看着鹿兆鹏给车夫摞
  马铜子,车夫像是多得了几枚铜子很感激地连连哈腰,十分殷勤地要帮助送箱子。
  鹿兆鹏接过箱子,然后扬起头对她说:“到家了下车吧!”白灵的心怦然轰响起来,
  血y似乎一下子涌上头顶,脸颊顿时烧ss热辣辣的,眼睛也模糊不清了,下车踩
  到地面上的双脚像踩着棉花,几乎不敢看鹿兆鹏的眼睛。走进街门,穿过过道跨进
  一幢厦屋。未及白灵开口,鹿兆鹏尚未放下手提的棕箱就猛然转过身,满脸变得尴
  尬而又紧张局促:“白灵呀,我咋也没料会是你!”
  白灵顺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心情平静了许多,看见鹿兆鹏一脸尴尬紧张局
  促的神色,她自己反倒冷静下来。她依然没有说话,看见那尴尬局促的脸色忽然觉
  得他很可怜。其实她在从门缝里瞅见他的眼睛的那一瞬间已经准确地判断出他和她
  一样事先互不知底。她与他记不清有多少次见面了,他的老练,他的敏捷,他留给
  她的总体印象里,从来也没有惊慌失措,局促不安,尴尬难堪这些神色;她甚至以
  为他永远都不会出现这些神色,即使被围捕被通缉,被塞进枯井,他也不会尴尬,
  不会惊慌,不会难堪;实际不尽然,他在她的面前像普通人一样尴尬,难堪了,局
  促不安了。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出现惊慌难堪和局促。
  鹿兆鹏放下箱子以后,搓着双手在厦屋脚地转了一圈,回过头来又解释一遍:“我
  确实事先没有料到会派你来!”白灵看见鹿兆鹏的脸上已沁出一层细汗,冷静地说:
  “你如果事先知道派我来会怎么样呢?”鹿兆鹏不假思索地说:“我会坚决反对的。
  ”白灵说:“你讨厌我还是觉得我不保险?”鹿兆鹏更加尴尬,连忙解释:“不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白灵说:“你反覆解释你事先不知道派我来是什么意思?”
  鹿兆鹏更加难堪,语言也支吾起来:“我怕你产生误会,以为这是我有意的……安
  排……”白灵却进一步追问:“即使你事先知道,即使是你有意安排,又怎么样呢?
  ”鹿兆鹏猛然转过头说:“那样的话,我说太卑鄙!”白灵不动声色地问:“谁会
  这样说你呢?谁又了解这真真假假呢?”鹿兆鹏憋红了脸说:“兆海。”白灵朗声
  笑了:“你想证明你是个君子啊!其实卑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儿。有一点卑
  鄙也可以原谅,只是不要太多。”鹿兆鹏被噎得说不上话来:“你这是……”白灵
  说:“你再三解释的时候,想没想到我的处境?我难道事先知道派我到你这儿来吗?
  我难道比你脸皮还厚吗?你反覆解释的本身就有点卑鄙。”鹿兆鹏更加尴尬地仰起
  脑袋,轻声慨叹说:“老天爷!在你眼里谁心中连一丝灰垢也藏不住。”白灵却一
  本正经地说:“鹿兆鹏同志,白灵奉党的派遣来给你做假太太,你吩咐任务吧!一
  切不要再解释。”鹿兆鹏却使着性子咕哝说:“这么厉害的太太,谁支使得了啊!”
  白灵调皮地笑了:“你教我怎么做假太太吧!”鹿兆鹏不以为然地说:“权当演戏
  吧!你不是戏演得挺好吗?”白灵摇摇头说:”一台戏演两小时就完了,下了台子
  我还是我。这……长年累月做假戏,人怎么受得了呀?”鹿兆鹏开始恢复正常情绪,
  不在意地说:“没有外人来的时候,你我是同志又是兄妹,该咋着就咋着:有人进
  门时你就开始演戏,一直演到送客人出门。”白灵说:“我要是忘了呢?”鹿兆鹏
  平缓而又郑重地说:“你可不能忘。”白灵不无忧虑地问:“万一我一涣神咋办?”
  鹿兆鹏舒口气,做出无奈的手势说:“那样的结果——你我就得填井。”
  房东老太太这时候走进门来,先瞥一眼白灵,又瞅住鹿兆鹏问:“太太接来了?
  ”鹿兆鹏向白灵介绍房东主人魏老太太。白灵一眼看出魏老太太是个经见过大世面,
  d达世情又藐视世事的人。她的充分发胖挺前坠下的腹部,显示着臃肿,也显示着
  豁达大度,两只硕大无比的茹房匍匐在宽大的胸膛上,那双眼皮下垂的眼睛透出即
  使地震下会镇静自若的神气。她第一眼瞥人就使白灵觉得她的眼色像看一只普通的
  羊一样平淡,而她已经见过成千上万只羊了。她转动脑袋打量了厦屋的摆置说:“
  缺啥家具就到后边去拿。”鹿兆鹏连连道着“添麻烦”一类歉词。魏老大太不就坐,
  只站了一阵转身出门,走出厦屋门时,回过头来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
  这太太脸蛋子惹人心疼。”白灵羞羞地笑笑,表示接受了奖励,回到屋里就迫不及
  待地问:“兆鹏哥,你是怎样逃回来的?”鹿兆鹏楞了一下说:“狼狈逃跑。”说
  罢轻轻摆一下手:“这回这事不提它了,看下一回吧!”白灵很不满足,说起她到
  滋水县找郝县长的事,以及无意中听到孝文说的与他的遭遇:“他说他碍着大姑父
  的面子不好出手。”鹿兆鹏显然对这个职业性用语也觉得新鲜:“出手?出手这话
  很得体。”说完就转换了话题:“准备做晚饭吧。让咱们的烟囱先冒出烟来!”白
  灵听了这话顿然激动起来。原上人用“盼邻家烟囱不冒烟”的话,讥讽心术不正谋
  算旁人的褊狭y毒的人,鹿兆鹏看去像是无意间撂出来的家乡话,有效在抑制或者
  说镇住了总在她心头蠕动着的孝文那句习惯用语,感觉到了一种心态平衡。白灵热
  烈地响应道:“好啊,先让咱的烟囱冒出烟来!”
  晚饭白灵做的是长面。长面象征长寿,象征友谊长久,常常只在过年过节,或
  新婚嫁娶,或为长者祝寿,或为新生婴儿过满月等喜庆活动中招待亲朋好友。白灵
  在不无欢欣,不无庄严
  的心境下点燃第一把柴火时竟然激动地跷出灶房站在庭院里
  呼唤鹿兆鹏,要他一起观瞻那砖砌的烟囱袅袅升起的一缕炊烟。
  白灵把一碗浇着r丁臊子的长面递到鹿兆鹏手上时,抱歉地说:“碱放多了—
  —我今日个头一回捉擀杖。”鹿兆鹏用筷子翻搅一下,被臊子覆盖着的面条已经变
  成黄色,碱面儿放得过量不止一倍两倍,他猛然吸了一大口说:“暇不掩瑜。长嘛
  可是够长的,筋性也不错,味道嘛还是咱原上的味道。”白灵也给自己端来一碗。
  吃着饭的时间里,她还是忍不住再次问:“你啥时候回到城里的?”鹿兆鹏沉思一
  下说:“巧了,就是你去滋水县的那天,我是后晌进城的。”
  鹿兆鹏在白鹿原上度过了一段恬静的日子。他在白鹿书院从白孝文的枪口下逃
  脱以后没有去上原,而是斜c过北部原坡一直向西跑去。选择这条路径的唯一目的
  是原坡上沟粱纵横便于藏匿,因为他充分估计到岳维山会立即用兵封锁滋水河川西
  部出口,同时搜索整个白鹿原。他的判断完全准确。保安大队派出一个中士兵分散
  到原上挨家挨户搜寻鹿兆鹏。另一个中队的士兵进人滋水河川执行同样任务。鹿兆
  鹏于曙色初露时赶到距离城市不过十里的另一条河流边上,在沙滩上的草丛里躺下
  来睡着了。一个放牛割草的老汉用脚把他踏醒来,他说耍钱输光了家产,连婆娘也
  输给赢家了,想跳河自杀,不料竟睡着了。放牛老汉撇着嘴角,说他有一个治疗赌
  症的良方。鹿兆鹏装作很迫切的样子跪地相求。放牛老汉甩手里的镰刀变柄指着河
  流不远处渡口说:“去背河。”鹿兆鹏装作霄气的模样说:“凭背河挣那俩麻钱到
  死也赎不回婆娘。”放牛老汉说:“能,能赎回来。”鹿兆鹏还是装作犹疑一下。
  放牛老汉说:“娃子,你把旁人驮到脊背上那阵儿,才能明白自个该怎样活人。”
  鹿兆鹏倒真的怦然心动,想去亲自试验一下放牛老汉的人生药方,也许这是他
  眼下隐蔽的最好手段。他挽了裤子站在水边沙地上,做出背河谋生者的架式……这
  条河名曰润河,自秦岭流出山来,绕着白鹿原西部的坡根向北流去,流入滋水再投
  进渭河。通往古城的路上就形成一个没有渡船的渡口,也就造就了一种背人渡河的
  职业。不用究问,凡背河人都是些既无产业,亦无技艺的又穷又拙的笨佬儿。鹿兆
  鹏背起第一个人走到水中,忽然想起与朱先生辩论的事。那是离开白鹿书院进入古
  需培德中学念书的第一个寒假,他去拜望朱先生时就向先生宣讲共产主义。朱先生
  笑着问:“你要消灭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制度,这话听来很是中听,可有的人甘愿
  叫人压迫:叫人剥削咋办?”鹿兆鹏说:“世上哪有这号人呢?”朱先生举出例证
  说:“有润河上背河的人算不算?你好心不让他受压迫、句他挣不来麻钱买不来烧
  饼。”鹿兆鹏说:“人民政权会给背河的人安排一个比背河更好的职业。”朱先生
  说:“要是有人背河背出瘾了,就专意想背河,不想干你安排给他的好工作,你咋
  办?”鹿兆鹏急了:“人民政权就给河上搭一座桥。车碾人踏都不收钱,背河的人
  就是想背也背不成了。”朱先生笑了:“你的人民政权的办法还真不少……”鹿兆
  鹏现在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那阵子很可笑,不过现在背河却已成为他隐蔽的最佳选
  择。河边是偶尔走过一位看去是政府下级官员的人物,也花几个钱让人背过河去;
  偶尔晃荡过一来一排士兵,便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背河的苦力都集中起来背他们过
  河,自然是谁也不敢伸出手掌企什么的。所有经过河边的过河者和背河者,谁也不
  会想到正在追捕的红三十六军政治委员鹿兆鹏正在背着一个小女人过河……鹿兆鹏
  趁夭黑时进了东城门,找一两处地下交通都失败了:一个搬迁了,另一个已被捕。
  他感到一种危机,不敢镐然再会瞎撞。他无奈间混入东城墙根下的贫民窟,在一个
  名是家庭客栈实是兼营卖y的小栈通铺里挤了一夜。第二天晌午进入东关,那儿有
  闻名东关城的一家羊r泡馍馆子。鹿兆鹏走进门,装作寻觅坐位扫视各色就餐的人
  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盘,不禁喜悦起来,那是一位同志。那位向志几乎同时也
  认出他来,激动地站起来叫了一声:“鹿哥”,扬起手里还攥着半个尚未扮碎的托
  托馍。鹿兆鹏顿时毛发倒竖,急忙转过身去,几乎同时从他左边一张餐桌旁跃起两
  个人来;兆鹏和他们不过五六步距离,要逃脱已不可能。他急中生智,一把夺过正
  在翻搅着煮馍的炉头手里的铁瓢,一扬手迎面把满满一瓢羊r汤煮泡着的滚烫的馍
  馍泼撒到两个大汉的脸上。鹿兆鹏只听见俩人惨厉的叫声而无暇一顾他们跌倒翻滚
  的惨景,拐进一条小巷才撤腿跑起来,最后是跑到润河边继续干起背河的营生……
  第二天黎明时分,鹿兆鹏走进白鹿原南端秦岭脚下的大王镇高级小学……
  鹿兆鹏对白灵说:“我听见他叫‘鹿哥’时,看见他眼里s出一道绿光,跟我
  夜里在原上碰见的狼的眼睛一样。”白灵索性放下筷子,不吃长面了,说:“我们
  日后成功了,决不能轻饶叛徒。”鹿兆鹏说:“一个叛徒比一千个白孝文岳维山还
  厉害。”鹿兆鹏住在校长胡达林的屋子里,装作是城里来的亲戚到山脚下的温泉洗
  治皮肤病,每天装模作样去温泉洗一次矿泉水,夜晚宿住在胡达林校长的套间房里,
  学校靠近温泉,先生们无一例外都要接待安排前来洗病的亲朋友好,鹿兆鹏的到来
  不会引起任何猜疑。胡达林是鹿兆鹏在白鹿镇初学校发展的头批党员,在他逃离以
  后隐蔽下来,又遵照他的安排进入秦岭脚下的大王镇学校。胡达林豁达而又谨慎,
  豪壮大气而又机敏狡黠,在大王镇镇面已经成为一个捏事了事的人物;他在学校里
  发展了五个党员,建立起一个支部,把那些心眼拐曲不可信赖的一个个挤走,把学
  校经营成了一个安全的据点。胡达林对鹿兆鹏说:“你现在好好洗,好好吃好好睡
  吧!要弄给让我给咱去弄。”鹿兆鹏说:“必须尽快找到组织。”胡达林说:“你
  还是好好洗,好好吃,“好好睡,把精神先养起来。找组织你说路数,我着人去找。
  ”鹿兆鹏心急如焚,既不能好好洗,也不能好好吃,更不能好好睡,焦灼急迫的心
  情里渗透着一缕悲凉,这是他投身革命以来不曾有过的一种情绪。国民党反动派对
  共产党实行大屠杀的那一次,激起的是无以诉说的愤怒而没有悲凉:这回因党的重
  要首脑叛变造成的损失更为惨重,刚刚建立起来的红三十六军彻底覆灭了,苦心经
  营的地下组织像蛛网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捣烂了。他不过是一只侥幸逃亡的蜘蛛,在
  重新结网之前就有了一股悲凉。他给胡达林说了一个联络路数,胡达林派下一个党
  员进城去了,结果没有联系得上,接着又去了三回才找到一丝线索。鹿兆鹏在大王
  镇高级小学已经住下整整十天了,难得的安静生活和美好的矿泉水的滋润,使他褪
  去了疲惫焕发起精神,当这个游丝似的线索被他抓住以后就断然决定:“让那个同
  志再跑一趟约他见面,我还在润河上背河,腰里勒一条蓝布腰带。”……
  鹿兆鹏对白灵沉静地说:“姜政委进山去三十六军以前,已经和当局策划了
  这场y谋。”白灵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们成功了首先找叛徒算帐,他们太卑
  劣了。”鹿兆鹏说:“对他姓姜的帐绝对不能等到成功了再算。”
  严峻的气氛浓厚地笼罩着这两间厦屋,因为假夫妻这种特殊的关系而弥漫在两
  人心头的尴尬纷乱的云翳消散了廊清了。鹿兆鹏受命调进城来,替补被填了枯井的
  位置;更为险恶的环境需要采取更为隐蔽的方式,与白灵结成假夫妻就是一种隐蔽
  的方式。鹿兆鹏对白灵说:“我们个人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他向她暗示这种特
  殊关系,心头已经排除了悲凉而涨起壮豪:“我们现在重新来织一张新网。”白灵
  说:“党在危机中让我来协助你,我感到骄傲。即使被填井,我还是骄做。”鹿兆
  鹏哼了一声:“先不要想自己被填井,先织我们的网吧!把那些苍蝇蚊子网住吃掉,
  让我们也痛快一下。”白灵笑了说:“我可不吃苍蝇不吃蚊子,我嫌恶心!鹿兆鹏
  也笑了:“你不吃全让给我,苍蝇蚊子毒虫猛兽我都敢吃它们。”
  夜深以后应该睡觉的时候,白灵想提醒鹿兆却说不出“睡觉”那俩字,那刻她
  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个女人;女人在这种特殊环境里的劣势和障碍,自己连一丝一
  毫也摆脱不掉。她终于没有说出“睡觉”那俩字,而是默默地抓住一只棕毛管帚扫
  起床面,心儿却嘣嘣跳起来。她铺开一条被筒,接着再铺下一条被筒,心儿的跳荡
  已剧到两鬓角频频弹动;在摆下一只枕头要摆第二只枕头时,变得更加迟疑了,那
  枕头像炙热的物体烤烘得她脸颊烫烧。鹿兆鹏转过身,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弯下腰
  从床底下取出一块桐油油布铺到砖地上,从床上抱起一条被卷扔到油布上,接着从
  她手里夺过枕头放到地铺上,悄声说:“我早都准备好了。”白灵骤然掀起的窘迫
  又骤然回落,心里反倒产生了一种冷寂。她说:“让我睡地铺。”鹿兆鹏用手指指
  门前,压低嗓门提示说:“我睡地上给你挡狼。”说罢噗哧一声吹灭了煤油玻璃罩
  子灯,屋子里骤然黑暗下来。他躺倒到地铺上,还在回味着刚才随意说下的“挡狼”
  的话,并为自己这句双关语中所含的机智不无得意。
  其实鹿兆鹏心里比白灵更窘迫,他看见白灵的羞怯,也看出她的单纯,而他已
  经结过婚,知道同床共枕的实际内容。他比她年长,现在她与弟弟兆海又是那种关
  系,说来是他的弟媳。他既要保持领导者的尊严,又要不损哥哥的脸面。他见到她
  的第一眼就感到窘迫,但却极力掩饰看。他掩饰内心紧张欢乐痛苦的本领是非凡的,
  也是老到的。
  他现在依然为自己说下“挡狼”的活而得意,这既解除了自已的窘迫,也解除
  了白灵的窘迫,只要度过最为难的第一夜,窘迫就会从两人的身上消失。他躺在地
  铺上,屋里静寂无声,凭感觉可以断定白灵依然端坐在床上。他以平淡而又真诚的
  语气说:“睡吧。”却听不到她的反应。久久的沉默之后,鹿兆鹏终于听见白灵脱
  剥衣服的悉悉声;屋子里弥漫着一缕异样的温馨的气息,那是白灵的肌体辐s到空
  间里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息。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自己结发头一夜的情景,于是又
  腾起一层悲哀的浓云浊雾。
  白灵则显得单纯得多。她起先为并排或是两头摆置枕头而为难,而当鹿兆鹏躺
  到地铺上以后,便顿然化释了。她根本说不清自已刚才骤然而起的心跳脸烧是为了
  什么,似乎只是一种朦胧模糊的意象,或者是女性的一种本能。在她脱衣裳时,又
  产生了这种本能的障碍,即使吹了灯在黑暗中脱,也仍然感局促。她的手摸到胸前
  的纽扣时,又抑止不住地心跳;双手解开裤带儿的时候,甚至有一种无端的颤栗。
  她仓皇地脱掉衣裤溜进被筒,心里才渐渐舒活起来。她又一次嘲笑自己,假娃子毕
  竟不是娃子啊!白灵悄无声息地躺着,闻到一股异样的诱人的气息,那是睡在地铺
  上的人辐s到空间里的男人的气息;心里却产生了荡秋千的那种奇妙的感觉……
  白灵对原上家最显明最美好的记忆是清明节。家家户户提前吃的晌午饭便去上
  坟烧纸,然后集中到祠堂里聚族祭奠老辈子祖宗,随后就不拘一格地簇拥到碾子场
  上。村子北巷有一座官伙用的青石石碾,一年四季有人在碾盘上碾除谷子的外壳。
  或碾碎包谷颗粒,然后得到黄灿灿的小米和细碎的包谷掺子。盘南边有两棵通直高
  耸的香椿树,褐色的树皮年年开裂剥落,露出紫红色的新皮;新发的叶子散发着浓
  郁的清香,成为理想不过的一副秋千架子。黑娃把一条擀杖粗的皮绳拴到后腰里的
  裤带上,猴子一样灵巧轻捷地攀爬上去,皮绳在权股上拴绾结实,两条皮绳在离地
  三尺的地方绾系着——块木板。为了让众人心地踏实而不担忧皮绳松扣,黑娃率先
  跳上踩板第一个荡起来。黑娃第一个就抱秋千荡高到极限,人在空呈现出脚朝上头
  在下的例立姿势;脚下的踩板撞上某一条树枝成为荡得最高的标志,随后陆续跨上
  秋千的人就企图打破那个纪录。黑娃的姿势也是最洒脱最优美的、秋干荡到半空时,
  两臂撑开和身体构成一个十字;收缩双臂时部皮绳在空中就发出啪啪的颤响,令胆
  小的人发出一阵欢呼又一阵阵惊叹,能够把秋千荡到黑娃那样高的人还有几个,有
  年轻人也有壮年汉子,父亲白嘉轩总是在众人都试过一回之后方上架子,启动的动
  作有力却笨拙,他只能荡到两条皮绳在空中拉直摆平的高度,那形体像乎展双翅沉
  稳盘旋在苍穹的一只老鹰。而鹿子霖一上秋千就引起满场喧哗。他不是以高度取胜,
  而是以花样见长。他一会儿坐在踩板上,一会儿又睡在上面;他敢于双足离开踩板
  只凭双子攥住皮绳,并瘵身体缩成一团;他可以腾出一只手捏住鼻子在空中擤鼻涕,
  故意努出一连的响p,惹得树下一片亲呢的叫骂。
  鹿兆鹏在外上学,难得遇着清明节在家乡过,白灵只见过一次。那时候鹿兆鹏
  穿一身藏青色制服,一上手就企图超过黑娃创下的记录。他动作不大协调,技术不
  熟练,但他很努力。当踩到接近黑娃的标高时,树下响起一片欢呼,白鹿村又出了
  一个荡秋千的好手了。这当儿,发生了一件吓人的事,当踩板高过肩膀时,他竟双
  脚脱开了踩板,树下顿时又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白灵也吓得“妈呀”尖叫了
  一声。鹿兆鹏凭着双臂在空中荡了两个来回才又踏住了踩板。鹿兆鹏从秋千上跳到
  地面时,人们正掐着鹿子霖的鼻根救命哩……
  这是一年里唯一的轻松活发泼的一天,男女老幼不分,门族尊卑不论,都可以
  聚到碾场上来纵情谈笑,都可以到秋千架上去表演一番,显示一回,尤其是大姑娘
  小媳妇,可以不受公婆以及门风家法族的约束,把长长的辫子甩到空中,也把畅快
  的笑声撒向天空。白灵头回上石碾场的秋千是女娃子里最小的一个,荡的高度虽不
  能与大人们相比,却也令人惊异。当她躬身屈膝把踩板推向前方的高空时,感到的
  是一种酣畅淋漓,而当秋千从高空倒退回来的时候,却感觉到一种恐惧,风在耳边
  呼呼呼啸叫,身体像一片落叶悠悠飘浮着。心儿紧紧地缩成一团,微微颤栗……
  白灵睡不着,奇怪自己怎么会想起秋千的往事来,忍不住说:“兆鹏哥,还记
  得你那回打秋干的危险吗?”鹿兆鹏也没有睡着,笑着说:“真想回原上再打一次
  秋千!”
  第二天早晨白灵醒来时,鹿兆鹏已穿戴齐整,把被子和枕头叠好送回床上,又
  把油布卷起来塞到床下。白灵慌忙穿衣蹬裤跳下床来。鹿兆鹏说:“按照一般家庭
  的习惯,妻子应该比丈未早起一步,打好洗脸水再清扫房间,然后做早饭。今天头
  一回可以原谅。”白灵伸伸舌头做个鬼脸就忙活起来。吃罢早饭,鹿兆鹏把一绺纸
  条交给她说:“送到八仙台偏南殿北墙根下。”白灵接过纸条,整个身体里的神经
  都紧张亢奋起来。鹿兆鹏说:“你现在是一个虔诚的道教徒。、到门口甭忘了买香
  蜡纸表。”
  白灵从此开始了这种隐秘伪工作。有一天,白灵对鹿兆鹏说:“那张网织起来
  了吧?”鹿兆鹏说:“还没有。咱们是两只不错的蜘蛛。”白灵问:“过了一些光
  景了,你看我做假太大有没有漏d?房主老婆子很贼的。”鹿兆鹏沉吟一下说:“
  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漏d。你看有什么漏d没有?”白灵说:“有”。鹿兆鹏连忙
  问:“什么事?”白灵却不说。    那是她刚刚搬来五六天,鹿兆鹏出去了,白灵
  坐在台上补缀鹿兆鹏的一双线袜。房东魏老太太很友好地送来一只袜子楦头。白灵
  把楦头塞进袜子试一下,有楦头果然好缝,连连说着感激的话。魏老太太问:“你
  们晚上怎么总是跑茅房?”白灵一时摸不清话意,只顾低着头纳扎袜子。魏老太太
  以长者的关怀口气指导她说:“置个夜壶n盆该多方便。往后天冷了,下雪了,跑
  茅房还不冻死!”白灵顿时意识到做假夫妻留下的漏d,也判断清楚者太太并无歹
  意,随即应变说:“我家先生闻不惯ns气儿,害得我……再冷也得跑茅房。”“
  差不多个个男人都有一个怪毛病,我那老掌柜的毛病才怪哪……”
  白灵一直未对鹿兆鹏提说过这件事,说了会使俩人更加难堪,于是就说:“假
  的总是假的。漏d你甭问了,我已经掩盖过去了。不过……作假还真难。”白灵说
  完瞧着鹿兆鹏,发觉他有点不太注意自己的话题,似乎心不在焉,就问:“啥事不
  顺利吗?”鹿兆鹏也不抬头,低沉地说:“县长出事了!”白灵像是给人拦腰抽击
  了一g:“啊……”鹿兆鹏说:“还是那个叛徒台的密。”
  白灵承受不起沉重的打击,变得郁郁寡欢,沉默不语,鹿兆鹏几次提醒她甭露
  出破绽来,也不能使她完全改变过来。她的脑子里日夜都浮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