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章阅读6
作者:明晓溪      更新:2021-06-04 17:52      字数:14604
  夜晚。
  日本的高级酒店。
  道夫被淋漓的汗水湿透,金敏珠历喝一声,横踢向闵胜浩手中的脚靶!她已经足足练了三个小时,是平时训练的两倍。身体已经疲倦得有些发晃,金敏珠的眼底依旧仿佛有火山在喷发,继续直踢、后踢、斜踢,怒吼着向脚靶追踢而去!
  "喝——"
  高高跃起身姿,那力量欲将脚靶踢碎!
  "叮咚。"
  门铃却不合时宜地被摁响了。
  闵胜浩打开门。
  一个小时内,酒店的服务生这是第三次出现。服务生小姐笑容尴尬地看向将沙发、茶几都移开,站在空旷的客厅对她怒目而视的金敏珠,不安地说:
  "很抱歉,我们又接到其他客人的投诉电话,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其他客人正在就寝,需要安静。您看,是否可以……"
  "才十一点就睡觉,太可笑了!"金敏珠愤怒地喊回去,"让他们全都戴上耳塞!"
  "是,知道了,我们会安静下来。"
  闵胜浩沉静地回答,目送服务生小姐离开后,将门关上。
  "不用理他们!我们继续!"
  一挥手,喘了两口气,金敏珠准备继续再练。她就不信,这一次她会再败给戚百草!
  "敏珠。"
  闵胜浩凝视着满头汗水的金敏珠,沉声说:
  "你太紧张。"
  "紧张,哈,我会紧张?"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金敏珠两眼瞪得滚圆,"这次我一定会打败戚百草!我知道,这次我一定可以打败她!"
  闵胜浩伸出手,放住她的左肩,用力一捏。
  "啊——"
  金敏珠痛得惨叫!
  "你的肌肉已经紧张得成了铁块,腿法也变得僵硬,"闵胜浩肃声说,"难道你自己毫无察觉。"
  扁了扁嘴,金敏珠觉得有些颓然。
  "你在担心什么?"闵胜浩问得很直接,"并不只是因为戚百草,对吗?决定参加这场国际邀请赛时,还不知道戚百草也会报名,你就已经开始紧张,为什么?"
  夜风轻轻吹动窗帘。
  汗水渐渐在身上变凉,金敏珠发了一会儿愣,颓然地坐倒在地上,说:"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抿紧嘴巴,金敏珠神色黯然地摇摇头,"就是很害怕。胜浩师兄,你第一次出国打比赛的时候,害怕吗?"
  "不害怕。"
  回答着,闵胜浩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国打比赛是五年前。那时方廷皓还在叱咤风云,轻松就拿到了那次国际大赛的冠军,而自己输掉了半决赛,并没有机会同方廷皓交手。
  "为什么不害怕?"
  金敏珠错愕。
  "我初出茅庐,并没有人知道我是谁,"闵胜浩平静地回答,"即使预赛输掉,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怎么会不丢人?!"
  金敏珠的情绪激动起来,她握紧双手,愤怒地说:
  "如果拿不到冠军,如果落败了,那就是耻辱!是永远无法原谅的耻辱!要么,就不要出去比赛,要么,就一定要拿到冠军!"
  "那样的话,所有的比赛都只能由一个人参赛,因为永远只会有一个冠军。"闵胜浩回答她。
  金敏珠愤怒地瞪着他!
  胸口用力地起伏着,咬紧牙齿,良久,她恨声说:
  "别的人都可以落败,我不可以!虽然没有人说,但是我知道,韩国跆拳道界的每一个人都还记得我父亲的那场比赛!当年,父亲担负着所有国民的期盼,却在预赛的第一场就落败……明天的比赛,也是我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如果我没能拿到冠军,如果我在预赛的第一场就……"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金敏珠猛地低下头,死死低着头,不让闵胜浩看到自己骤然变红的眼圈!她不想败,她要让世人看到,她是金一山的女儿,她是强者,她是天生的冠军!
  *** ***
  夜风吹动小旅馆的窗帘。
  睁着眼睛,百草怔怔地望着木梁的屋顶。明天就要比赛了,上午是预赛,如果可以进到前十六名,就要参加下午的复赛乃至决赛。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以前参加过的多是青少年级别的比赛,市级、最多省级的比赛,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赛就是她参加过最受关注的比赛了。
  心里有些紧张。
  但也不是太紧张。
  若白师兄说,要做好心理准备,就把明天的比赛当成是岸阳的跆拳道道馆挑战赛。哪怕体育馆内所有的观众都为婷宜加油,也要集中精力,将比赛打好。
  那就——
  当成是,一场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比赛好了。
  闭目深吸口气。
  百草轻轻翻了个身,努力让自己赶快睡着,好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明天的第一场就要对阵加藤了呢。
  "喀、喀。"
  夜晚,纸门的另一边,传来若白的低咳声。
  缓缓坐起身,百草在黑暗中望向那扇纸门,心中抽紧。从今天上午开始,在体育馆观看预赛时,若白就开始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咳嗽。下午在室外空旷处的日常训练中,若白的咳嗽变得更加严重,为她拿着脚靶的双手也有些不稳。
  她真的很担心。
  她怀疑若白师兄是不是生病了。
  虽然他的体温还不算高,但是,会不会有些病是并不发烧的呢?揪紧身上的薄被,黑暗中,百草心惊胆战地听着若白师兄分明已经在极力克制,却仍旧抑制不住地重重咳嗽——
  "若白师兄……"
  跪坐在榻榻米上,百草紧张地伸手想要拉开那扇纸门。
  "我没事。"
  纸门另一边,若白咳嗽得微微喘息的声音传来,然后,还没等她拉开那扇门,"咯噔"一声轻响,他竟从自己那边将纸门绊住了!
  "若白师兄!"
  心中一沉,百草越发不安起来,她焦急地用右手拍着那扇纸门,唤道:"若白师兄,我想看看你!让我看看你,好吗?"
  "睡吧。"
  仿佛是全身的力气压下咳嗽,若白的声音微哑,纸门那边传来沙沙的起身声。
  "屋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你先睡,不要等我。"
  "我……"
  百草大急,慌忙也从榻榻米上站起身。
  "不许跟着我!"
  黑暗中,若白的声音异常沙哑而冰冷,吓得百草呆立在原地,黑暗中,她能听到若白房间的房门被打开又关上,脚步声也消失在走廊中。
  拉开窗帘。
  月色洒照进来,百草咬紧嘴唇,呆呆望着窗外楼下走出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幽静的街道中,若白的身影挺秀如雪山上的青松,却消瘦得令人心惊。从旅馆的窗口下,他缓缓走远,背影被月光拉得斜斜长长。
  她知道。
  若白师兄是怕她担心。
  怕他的咳嗽会影响她的休息。
  若白师兄是想让她打好明天的比赛。
  她懂。
  她全都懂。
  可是——
  这样异乡的夜晚,若白师兄独自一人在旅馆外,她就能够不担心了吗?
  心急如焚,但又不敢真的不顾若白师兄的命令追出去,正百般焦急,突然,她心念一闪!急忙跑到榻榻米上的背包前,她翻出自己那只白色的手机,慌忙加上国际区号,按下若白那只黑色手机的号码。
  拨通了!
  窗外的夜色中。
  隐约的。
  那曲手机铃声远远地从楼下的街道轻声飘进来——
  ……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中
  ……
  铃声一遍遍地响着,却始终没有被接起,百草拿着手机急忙赶回窗边。幽静的小街,月色淡淡,若白依旧是背影,他站定了脚步,正低头凝望着掌心那一遍遍响起音乐铃声的手机。
  ……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被放逐天际
  ……
  终于,若白沉默地拿起了手机。
  百草一喜。
  手机在耳畔,窗边的她高兴地低喊:
  "若白师兄!"
  "嘟、嘟、嘟。"
  手机中传来的却是被挂断的忙音。一颗心重重地沉下去,等她再茫然地望向窗外的小街时,若白的身影已仿佛雾气般消失,只余夜空中一轮淡色的弯月。
  夜风凉凉地吹进来。
  百草久久地呆站在窗前,期待下一秒就会出现若白回来的身影。
  夜愈来愈深。
  靠着窗户,百草跪坐在榻榻米上,趴在窗楞上继续呆呆地等着。眼皮越来越重,她的脑袋在窗楞上一顿一顿。
  夜空渐渐发白。
  她蜷曲在窗边,睡梦中,身体有些发冷,她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含糊地梦呓几句。
  清晨,纸门被轻轻拉开。
  身上染着淡淡的露水气息,若白皱眉望向蜷曲着睡在窗前的百草,他轻轻抱起她,将她放回榻榻米的床铺上。小心翼翼为她盖上薄被,若白盘膝坐在她的身边,久久不忍心吵醒她,想让她再多睡会儿。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枕头上,百草眉心一皱,睫毛颤动了一下。
  若白起身,轻步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正将窗帘拉上,想要为她遮住阳光,却听到身后的她已经如同炮弹一样腾地坐了起来!
  "若白师兄!"
  那声音里充满了狂喜和渴盼,若白转过身,目光撞到百草那双又惊又喜如同窗外太阳一般明亮的双眼!
  "若白师兄,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声音中又添了一些不安,百草担心地望着他。
  "昨晚很早就回来了。"
  若白淡淡说。
  "啊,很早就回来了吗?"百草呆了下,"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察觉呢?"
  "你睡得很沉,"为她打了一盆洗脸水,若白说,"我把你从窗边抱回床铺上,你也一点没有发觉。"
  百草脸红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羞涩地说:
  "是……是吗?"
  心底松了口气,呼,她好怕若白师兄一整晚都没有休息,那样他的身体会更受不了的吧。想到这个,她又急着问:
  "那你的身体现在感觉好些吗?"
  "昨晚睡得很好,已经好多了,"若白淡淡地回答她,"也不咳嗽了。"
  真的!
  从刚才到现在,若白师兄一点也没有想要咳嗽,喜悦充满百草的心间,她傻傻地望着他,高兴得什么也说不来,只能傻乎乎地笑起来,对他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大笑容!
  "快起床吧!"
  眼底闪过一抹暖意,若白把她的毛巾放好在脸盆边,在她的牙刷上挤好牙膏。看到她听话地立刻跑过去,飞速地低头刷牙洗脸,望着她因为睡觉而显得凌乱的头发,若白心底一软,又说:
  "不用急,时间还来得及。"
  从旅馆步行去体育馆,在沿路的小食店吃了早餐,若白和百草到达国际跆拳道邀请赛的比赛场馆的时候,今天有比赛的其他国家的选手们也基本上全都到场了。
  场馆内无数灯光,灯火通明。
  "加藤——"
  "加藤——"
  百草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观众席上那黑压压满座的神情激动的日本观众们,那满场飞舞人手一只小旗,那一幅幅扯起来为加藤银百合加油的横幅,还是让她有些愣神。
  昨天的开幕式,观众席也只坐了八成。而今天上午仅是预赛而已,居然会有如此多的人到场。
  "加藤——"
  "加藤——"
  选手们还未出现,体育馆的呐喊就已有了震耳欲聋的声势!
  "走吧。"
  仿佛对现场的气氛视若无睹,若白淡淡地说。于是,百草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随着若白来到体育馆内的选手准备区,她换好道服出来,在宽敞的准备区角落开始做一些简单的热身运动。
  加藤银百合同教练一同进来的时候,周围呼啦啦围着一大群日本记者,记者们争先恐后地伸着话筒,询问她关于比赛的各种问题。加藤银百合一律含笑不答,她的教练则板着面孔,警告记者们不许再问,不许给加藤压力。
  忽然。
  加藤银百合脚步一停。
  记者们不解地也跟着停下来,见加藤银百合望着一个方向,便随着看过去。那里有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有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穿着一身发旧的道服,道服的胳膊上绣着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
  那女孩子正在热身。
  两条小鹿般的长腿压在地上,笔直笔直,那女孩子缓缓弯腰,上身几乎完全平压在左侧的腿上。
  "您好,好久不见。"
  同教练告知一句,加藤银百合静步走到那正在热身的百草身前,恭敬地对她弯腰行礼。
  "您好。"
  百草连忙站起身,对她弯腰回礼。
  看着加藤对她如此恭谨,落在后面的日本记者们相互探问这个中国女孩的来历,终于有人认了出来,说这就是曾经在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中打败了加藤的戚姓中国女孩,今天也正是她将和加藤首轮交手!
  日本记者们哗然。
  待加藤银百合进入更衣间后,一部分日本记者四散在周围继续等候,而一部分日本记者则围住了百草,不顾她满脸的茫然,将七八只话筒对准她,连珠炮般地发问说:
  "您曾经在中国打败过加藤?"
  "马上就要同加藤比赛,您紧张吗?"
  "上次您侥幸战胜了加藤,这次在日本的土地上,您觉得自己是否有战胜加藤的可能性?"
  "您怎么看待加藤上次在比赛中……"
  日本记者们的提问又急又快又嘈杂,百草被他们围在中间,吃力地听着。她以前跟若白学过一些简单的日语对话,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是不断冒出的"加藤"的字眼,使她明白,记者们询问的是即将开始的同加藤的比赛。
  "很抱歉,她……"
  将百草挡在身后,若白正要拒绝众日本记者的采访,忽然看到选手休息区又进来几位记者,那几位记者若白却是认识的。那几位记者的目光在休息区内寻找了一下,就立刻兴奋地向两人跑了过来!
  "百草——"
  "百草——"
  若白和百草互看一眼,都有些吃惊。在前段时间的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中,两人经常会看到这几位记者,知道他们都来自各著名的体育报纸和大网站,没想到也会来到今天的国际邀请赛。
  "百草,我们是为了你专门赶来的!"
  几位远道而来的中国记者对百草兴奋地说。
  原本而言,这次的跆拳道日本国际邀请赛并不算特别大的国际赛事,没有引起国内太大的重视。但是前段日子百草光芒夺目,被国内无数喜爱跆拳道的人们所关注。当得知,这次是百草她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首战的对手又是曾经败给她的日本跆拳道全民偶像加藤银百合,于是几大媒体商量之后决定前往日本追踪报道。
  "会有网络直播?"
  听到中国记者这样说,百草有些发怔。
  "是的!因为来得太仓促,来不及安排电视直播,所以我们安排了网络直播,到时候所有上网的观众都可以直接看到你比赛的实况了!"
  "…………"
  莫名地有些紧张,百草抬头看向若白。
  "感谢你们能够前来为百草加油,"若白对中国记者们客气地说,"百草一定会全力以赴,现在还请多给她一些准备的时间。"
  "好,好,一定要加油啊!"
  "百草,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取得胜利!"
  几位中国记者纷纷给百草加油打气,散开的时候还将在旁边的几位日本记者也一起拉走了。一边向选手休息区的角落走去,日本记者一边好奇地问中国记者:
  "她是你们国家非常厉害的选手吗?"
  "那当然!她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她从出道以来,所有的比赛都没有败过!"一位中国记者骄傲地回答。
  听到这里,几位日本记者既是有些惊喜,又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距离比赛的时间越来越近。
  "喝——"
  背脊上已有了薄薄的汗水,百草横踢向若白手中的脚靶!网络直播?她的比赛过程都会被全部直播出去吗?心脏跳得急促而紊乱,身体从空中落地,百草忍不住又看向旁边那些记者。
  喘了几口气。
  努力克制着心神,百草抬起头,见若白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眼底的神情令她顿时羞愧难当。
  "我……"
  因为心中的杂念,百草羞愧得简直不敢再看他。
  "没有直播,你也要打败加藤。有了直播,你更要打败加藤。"凝视着她,若白沉声说,"听到了吗?!"
  "是!"
  身体一震,百草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陆陆续续,今天参加比赛的所有选手都到齐了,仰着头一副睥睨众生状的金敏珠也换好了道服开始热身。气氛渐渐开始越来越紧张,有的选手在接受记者们的赛前采访,有的选手在埋头热身。眼看着距离入场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若白坐在她身边说:
  "放松一下。"
  选手休息区的屏幕上显示着距离比赛开始还剩"9分30秒"。
  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短发湿湿地粘在脸上,百草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又用手指梳顺微湿的头发。虽然没有化妆,虽然没有加藤银百合漂亮,但她还是希望直播的时候能够看起来好看些。
  黑发中的手指忽然顿了下来——
  她愣住。
  手指不安地又重新摸过去,然后又摸了一遍——
  脸色苍白起来。
  她霍然起身,猛地冲向选手休息区那面唯一的落地镜!
  镜中有个脸颊涨红的女孩子,眼睛惊恐地睁大着,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颤抖地伸出手,用手指继续在发丝间摸索着,没有!她侧身,转身,在镜子前反复地寻找着,没有!脑后没有!衣服上没有!
  真的没有了!
  "怎么了?"
  见到她如此失常,若白皱眉,跟过来问。
  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百草脸色雪白,竟说不出一句话。身体颤抖着,她突然又转身冲向换衣间,差点跟刚刚热身完毕的金敏珠撞到一起!金敏珠生气地咒骂了几句,才跟着闵胜浩先出场等待去了。
  经过若白身边时,闵胜浩对他行了个礼。
  选手休息区的时间显示牌上,距离开场时间还剩"7分40秒"。
  若白焦急地站在换衣间的门口。
  等百草终于出来的时候,时间只剩下"6分20秒",大部分的选手都已经离开休息区进入比赛区。若白沉着面色,正准备厉声训斥百草,却见冲出来的百草脸色苍白,仿佛失魂落魄一般,看到他就如即将沉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把抓住他,慌乱地喊: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按捺着火气,若白尽量平静地问。
  "草莓发夹!我的草莓发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百草万分紧张地喊,"出旅馆的时候,我明明把它戴在了头上,现在却没有了!一定是丢在了什么地方!我刚刚去换衣间找过了,也没有!我……我在休息区再找找,说不定是刚才热身的时候,掉在什么地方了!"
  说着,她急得像没头苍蝇一样蹲下身到处去找!
  若白脸色铁青,厉喝说:
  "丢了就丢了!快起来,现在要出场了!"
  除了百草,整个选手休息区仅剩下两个选手。当最后那两个选手离开时从百草身旁走过,看到她慌乱地趴在地上寻找东西的摸样,都向她投以奇怪的目光。
  时间显示牌上,只剩下"4分10秒"。
  "够了!"
  紧绷着脸,若白一把将苦苦寻找发夹的百草从地上拎起来,怒声说:
  "不许再找了!现在出场!"
  "可是……可是……"选手休息区的地面空空荡荡干干净净,一目了然没有任何东西,百草心中渐渐生出绝望,连若白的声音都只是嗡嗡地响,仿佛隔了很远,"我的草莓发夹……我找不到我的草莓发夹了……一定是丢在了什么地方,出门的时候我明明是戴着的……"
  "只是一个发夹而已!"若白怒了,"丢了就再买!"
  "以前所有的比赛我都是戴着它的!"
  以往的每一场胜利,她都戴着那只草莓发夹。百草的心底仿佛漏了一个洞。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眼底有泪水渐渐涌上,对他说:
  "草莓发夹是我的幸运物,只有戴着它,我才能获胜。现在,它没有了,我、我……"
  "胡说什么!"
  偌大的选手休息区正剩下若白和百草两个人,时间也只剩下"2分15秒"。看着失魂落魄与平时判若两人的百草,若白又怒又急,喝道:
  "你把所有的胜利,都归结在一枚发夹上?!你还能不能更迷信、更愚蠢?!戚百草,我命令你!现在就出场,把那个发夹彻底忘掉!"
  拉住她。
  若白重重将她拽到选手准备区的门口!
  隔着那扇门。
  场馆中,比赛区传来激昂的音乐声、解说声和呐喊声,那气氛热烈得如同沸扬的海浪!
  "出去!"
  厉声说着,若白一把将门打开,将仿佛失了魂般的百草推入比赛区!
  比赛区的灯光明亮到晃眼。
  视线有些模糊,观众席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人。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百草深吸一口气,竭力将涌至眼底的泪水又逼回去。是,没错,她知道若白师兄说得对,不应该迷信,以往获胜的胜利,都是因为刻苦的训练。草莓发夹丢了没有关系,再也找不到了也没用关系。
  可是……
  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没有了发夹,她的发间空落落的,心底也空落落的……
  "百草应该能战胜加藤吧。"
  不远处的媒体席中,华南体育报的刘记者一边望着场中列队进场的选手们,一边问身旁的戴记者。
  "应该能。"
  戴记者来自于国内最大门户网站"网度"的体育频道,他埋头飞速地敲着键盘,进行这场跆拳道国际邀请赛的文字直播和解说。
  "上次百草同加藤的那场比赛我就在现场,"刘记者津津有味地回忆着,"百草这个小姑娘,打法真强悍,看着过瘾!难怪这么短的时间,风头就快要超过方婷宜了。你不知道,自从美少女跆拳道大赛,我们报社接到无数电话和信件,都是支持百草的,希望她能够代表国家参加世锦赛。"
  "是啊,我们网站也是,"戴记者手指不停,盯着屏幕说,"百草的人气旺得很,所以老总才特批,网络直播今天的比赛。瞧瞧,这会儿体育直播频道,等待观看这场比赛的国内网友,就已经有上百万了!"
  "但我怎么觉得,戚百草的神情有些不对。"
  另一旁来自《体坛先锋报》的杨记者听到了他们的说话,插嘴进来说:"好像有些紧张,你们看,她脸色发白,神情也有点恍惚。她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太乐观。"
  满场的欢呼声和呐喊声。
  虽然只是上午的预赛,但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如同是决赛的现场一般。十几台摄像机从不同的角度对准赛场中央,蓝色的赛垫,黄色的边界线,液晶的时间比分显示屏,裁判们开始出现,气氛越来越高涨!
  虽然已经在竭力地克制。
  跟其他选手们一起巡场完毕,向观众们鞠躬致意后,在满场喧嚣的声音中,百草穿着红色的护具站在场边,脑中忍不住一遍又一遍闪过从旅馆离开之后的每一幕画面。她可以肯定,出发前她是戴上了那枚草莓发夹的,当时她还特意用手碰了碰它,在浴室的镜子前调整了一下位置。
  然后就出了门。
  一路和若白师兄是步行。
  应该不会好端端地就从头发上掉下来才对。
  啊……
  难道是——
  早餐的那家小食店里,当吃完饭她把自己和若白师兄的餐盘端回柜台交给那位老板娘的时候,刚一转身,一个似乎很赶时间的青年人匆匆忙忙撞到了她的身上!那青年人袖子上的什么东西好像刮了一下她的头发,但是当时青年人的皮包掉在了路上……
  如果现在立刻去找,说不定还能找得回来!想到这里,百草慌忙抬起头,体育馆灯火通明的光线中,她甫一抬眼,正撞到若白那冰冷沉怒的目光!
  "还在想那个发夹?!"
  声音中带着克制的怒气,若白低喝说。
  "……可能是掉在小食店了,"双手紧张得绞在一起,百草的心中也在翻搅挣扎,那只是一个发夹,她知道自己不该,可是,可是,"……我……我想去……想起……"上午的预赛是男子比赛和女子比赛穿插进行,首先要进行的是男子组第一场比赛,然后才会轮到她上场。
  "你想去找回来?!"
  "……我会跑得很快!从小食店到体育馆,我可以十五分钟就跑个来回,不会耽误……"看到若白的目光越来越冰冷,一种冰冷到近乎刺骨的视线,百草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说下去。
  就在她害怕,以为若白会雷霆大怒的时候——
  若白强忍着闭了闭眼睛。
  赛场上第一组比赛的男子选手已经上场了,又过了几秒钟,若白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相信,只是因为那是你的幸运符而已。就算那是你的幸运物,没了它,你就连比赛都不会打了吗?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
  百草呆呆地站着。
  "说!"
  若白声音中的冷酷,仿佛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惶恐和不安冲破她最后的防线。当她羞愧低下头的那一刻,泪水从眼底滚落了出来,自空气中,滴落到她的鞋尖。
  "那是……那是初原师兄送我的……"
  生日的那一天,当她打开储物柜的铁门,在那身雪白的道服下面,看到那枚她非常喜欢,却舍不得买的,红晶晶闪亮亮的草莓发夹。旁边的卡片上,绘着几颗草莓,上面有初原师兄漂亮的字体,祝她生日快乐。
  从没有人……
  那样细心地留言过她。
  只是在夜市中匆匆看了她一眼,就留意到她喜欢那枚草莓发夹,就为她买了下来。虽然草莓发夹只要八块钱,可是,她喜欢它,她喜欢它甚至超过那身崭新的道服。从小到大,她都是路边杂草般的存在,那是第一次,被人那样细心、珍惜地留意着。
  从那一天起。
  她从未让那枚草莓发夹离开过她。
  泪水无声地从空中滴落。
  又一次浸湿雪白的道鞋鞋尖,百草死命地低着头,她不敢哭,她知道自己不对,她知道若白师兄在生气,可是——
  "……那是初原师兄送我的。"
  明亮到近乎晃眼的体育馆内,呐喊声震耳欲聋的四周,百草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脆弱透明的泪意。
  那是她最珍惜的……
  草莓发夹。
  她知道,比赛很重要,可是,那是她最珍惜的草莓发夹啊……
  "初原送你的?"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加油的声音如同一波波的海浪,听到她的那句话,若白的身体渐渐僵硬成了石头的雕塑,他神情古怪地看着她那失神低垂的面孔,僵硬地重复:
  "你是说,那是……'初原'送你的?"
  观众席上阵阵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仿佛要将顶棚冲开,望着她低垂落泪的面容,一切恍如突然间慢得静止了下来。脑中木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缓慢的,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那些画面。
  …………
  春日的午后。
  那个卖饰品的小摊前,她傻傻地照着摊主青年递给她的小镜子。午后的阳光中,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到她脸上那个傻呵呵的表情,她已经看得傻住了眼睛,就好像她认为别在刘海儿上的那个草莓发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饰物。
  …………
  夜市上。
  一串串亮着的灯泡光芒下,她再次从那个卖饰品的小摊上拿起那枚草莓发夹。顶着一头被剪得乱七八糟的短发,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那枚中午时还很喜欢的发夹,表情有些悲伤,他喊了她几声,她竟然呆呆没有听到。
  …………
  不希望她将精力放在训练之外的其他事情上。
  只是,那天是她的生日。
  打开她从不上锁的储物柜,他沉默地将那枚草莓发夹放了进去。储物柜里只有她的书包和鞋子,他将草莓发夹轻轻放在她的书包旁。
  …………
  体育馆内的灯光亮得晃眼,她的泪水自空中低落,无声地浸湿她道鞋的鞋尖。一切是如此安静,若白木然地想起——
  …………
  韩国的昌海道馆。
  绿茵茵的草地,灿烂的阳光。
  "你戴着它?"
  看到她的刘海儿上别着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映得她的眼睛更加乌黑明亮。他竟然问了跟训练无关的话题。
  "啊?"
  摸了摸自己头发上的草莓发夹,她的脸腾地红了,喃声说:
  "……嗯。"
  因为她的脸红,他的心跳也突然有些异常。
  "……喜欢吗?"
  "……喜欢。"
  死死地低着头,她的脸红得如同清晨的朝露……
  …………
  原来,她以为那是初原送给她的。
  体育馆炫目的灯光让人有些头晕,若白不适地皱了皱眉心,然后又漠然地笑了笑。
  身旁是令人不安的寂静。
  没有等到批评,没有等到怒斥,没有等到任何声音,耳边只有异样的寂静。加油声从四周的观众席铺天盖地地传来,而她身旁的若白师兄,沉默得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若白师兄……"
  这种寂静,令百草越来越不安。吸了吸鼻子,将残余的泪意赶走,她急忙抬起头,眼眶微红地说: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等上午的比赛全部结束以后,我再去找我的发夹……若白师兄,对、对不起,我不会再去想发夹了,你不要生气……"
  见若白依旧面无表情。
  他木然地站着,并不看她,也不说话。
  恐惧顿时攫紧了她的心脏!
  上次在韩国,她同金敏珠约定败了就退出跆拳道时,也曾见过他如此的神情。若白师兄是真的生气了!是真的发怒了!她害怕极了,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喊道:
  "我知道错了……"
  "若白师兄、若白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只是因为……因为那是初原师兄送我的发夹……我不想丢了它……才会……才会……"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这次却不是因为发夹,而是她的害怕,她哭着说,"……我不要那个发夹了,若白师兄,就是比赛结束,我也不去找那个发夹了……好不好……若白师兄,你原谅我好不好……"
  在加油声震天响的体育馆。
  没有人注意到发生在这个角落小小的混乱,赛场中央男子选手第一组的预赛已进入了第二局。
  手臂被她慌乱地抓紧,若白缓缓望向她,看着她那双充满害怕惊恐的眼睛,心底仿佛死寂般地陷开了一个洞,他淡淡地说:
  "那枚发夹,不是初原送你的。"
  "…………"
  她的眼睛霍然睁大!
  若白面无表情地说:
  "所以,忘了它吧,那只是我送给你的而已。"
  傻在了那里,什么也没用听懂般,她呆呆地望着他,仿佛隔了很久很久之后,声音干哑地说:
  "草莓发夹……是你……是你……"
  "是。草莓发夹是我从那个黄头发的摊主手中买来的。"若白淡漠地说,它很便宜,丢了并不可惜,也并不是初原送你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彻底忘掉它,集中注意力在比赛上面了吗?"
  "……为什么?"
  她的面孔雪白雪白。
  "什么为什么?"若白皱眉。
  "……为什么要买那只草莓发夹给我?"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但泪水仍然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为什么,我一直误会那是初原师兄送我的,你也不……也不告诉我……"
  不再看她,若白的唇色很白。
  "我买它送你,只是因为它很便宜。你误会是初原送你的,是因为,你希望那是初原送你的。"
  "我没有!"
  泪水狂涌,那种从未有过的委屈使得百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讨厌哭,可是,她不要这样被若白师兄冤枉!她没有因为那是初原师兄买给她的草莓发夹,她是因为有人在意她,有人留意她,有人知道她喜欢什么……草莓发夹很便宜,可是,那是她最爱的东西,哪怕只值一块钱,那也是她最爱的东西!
  哭着,百草松开了他的手臂!
  "我去找它!"
  用手背擦着满脸的泪水,她的脸容苍白地猛然转身,向赛场外冲去!她要找回那枚草莓发夹!她要立刻找回来,是她弄丢了它,是她一直弄错了送她的人,是她伤了若白师兄的心,那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你做什么——"
  疾跑几步,从身后抓住她,若白气得胸口都疼了起来。回过身,泪水迷蒙了视线,百草却梗直了脖子说:
  "我要去找回它!"
  "那只草莓发夹?!"若白不敢置信。
  "对!"
  '你知不知道马上你就要上场比赛了?!"
  "我知道!"
  "那你……"若白气得面色煞白。
  "比赛可以有很多场,"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她哭着,固执地硬声说,"这次输了,我可以去打下一次!但是,我的草莓发夹只有那一枚,丢了就再也没有了!我要找回它,我一定要找回它!"
  "你——"
  若白气得反手扬起一掌!
  惊骇地闭上眼睛,百草死死地握紧双拳,等待若白师兄盛怒下的掌掴。但,谁也不能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