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黯香      更新:2021-05-14 11:21      字数:12739
  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
  夕阳红里,连胤轩终于等到了银面,只见那银面一身黑衣,穿枣红色大氅,带青狼银面,往雀子林而来。
  他等在小筑大门口,一袭银色合体袍子,勾勒出他的颀长与伟岸,墨发束起,饱满宽额下是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俊美无俦中丝毫不失顶天立地。
  他在笑,双眸在夕阳中闪着守到猎物的神采。
  而刚从林子中钻出来的银面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眸光一闪,打算重新钻回林子逃遁。
  "夏侯玄,哪里走?"连胤轩敛眸厉呵,纵身一跃,已如银鹰般飞起,直直断去了银面的退路。要走,他可不允许!
  银面大吃一惊,不得不掌风一出,击那挡住他去路的男子一掌。连胤轩轻松闪过,边接招边道:"本王早就想见你一见,不曾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刀剑相向,大打出手,今日你既已引宇文祁都的人来,那你也休想脱身!"
  说着,手心凝气,反守为攻,掌风招式凌厉变幻,逼得银面步步后退。这一次较量,他打算用十成功力。却不曾想那银面竟然不堪一击,接了他三掌便开始抵抗不住,无力还击,身子一软片刻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该死的!"他连忙从半空中足尖点地落下,敛去攻势,眯起眼:"你不是夏侯玄?"
  银面不语,快速从地上撑起身子,而后陡然从袖中抛出三只飞刀,趁连胤轩躲闪之际遁入身后的雀子林中。
  "该死的!"连胤轩怒吼出声,身子一偏利索闪过那雕虫小技,急忙往林子里追。入林,却见那假银面逃得飞快,背影慢慢凝聚成一个黑点。而林子里,宇文派来的大队人马已经破了那道障,直直往他这边杀过来。
  只见那领头的彪形大汉一见到他,立即眼露精光欣喜道:"哈哈,想不到这里有更大的一条鱼,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给我杀,一定要提着他的人头回去领赏!"
  长剑一挥,再威风凛凛指着假银面消失的方向,吩咐另一路兵马:"你们去那边,刚才那个银面也不要放过!"已是兵分两路,一边要生擒那个假银面,一边气势汹汹往这边杀来。
  "呵!"连胤轩不急不恼冷冷一笑,银袍一翻,纵身跃出雀子林。却不是往小筑去,而是略过小筑,几个纵身往偏凉地方隐。那处已等了他的十几个骑马暗卫,见到他的身影,立即牵了匹汗血宝马过来。
  等到主子骑上马背,十二个暗卫双腿一夹马背,勒紧缰绳冲向追过来的淮州护卫军,边杀边为主子冲开一条血路。
  此刻银月已高挂,淮州的东南西北四大城门正渐渐关阖,禁止通行,大街上行人也开始稀少,沐于暮色中。
  十几匹汗血宝马陡然"哒哒"的飞奔而来,抢在城门完全关阖前撞开守城的将士,破门而出。
  "哐当!"城门已重重的关上了,两排守门将士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陡然又见副将大人带着大批人马追过来,"混蛋,你怎么让他出城了,快开城门!快!"
  "是!"守城将士也将意识到让不该出城的人出城了,慌忙又跑去重新打开厚重的大门,让开一条道。
  那彪壮副将又道:"快派人去禀告宇文大人,就说鱼儿破网了,需要派兵支援。我且先带一队人马去追,禀明大人一定要赶在他们逃回卞州前在荒原上进行围捕,万万不能错失时机!"
  厉声吩咐完,手中的马鞭狠狠一抽,半刻耽误不得带着几千人马浩浩荡荡出城追赶前面的十几个铁骑。
  而这十几个铁骑,正是连胤轩带到淮州的暗卫,此刻连胤轩带着这几个部下正在荒原上飞奔,铁蹄子扬起一阵阵的尘土。
  又见荒原的北边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山,高山的山脚才是被天景遗落在外的卞州,也就是说要到达卞州,或多或少要经过一些山脚。此刻银月在山颠高挂,映照出那缠绵远山起伏的轮廓,锐利一片。
  连胤轩的铁骑走了一段官道,却在身后的几千兵马快要追上的时刻,陡然转个弯钻入了旁边的荒原,但目的地同样是前面的卞州。
  "看你们逃到哪里去!"在后面紧紧追赶的淮州守城副将笑得奸佞,"枉你铁骑再厉害,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三王爷,今日你就等着受死吧!"
  他今日能这般放心大胆的追捕,是因听了探子回报,得知连胤轩的十万铁骑在渐渐向卞州靠拢,打算攻打秦海琼。而淮州这边,宇文丞相带来的二十万兵马正在这块荒原上驻扎着,连胤轩跑进这荒原,就等同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所以他越追越兴奋,越追越觉得胜利的曙光就在前面。
  "驾!"今日提了连胤轩的人头回去,他就可以晋升为淮州守将,大大的扬眉吐气了。
  一路护送映雪和绛霜回卞州的,是连胤轩的贴身侍卫连鹰,此男子映雪见过几次,对他的印象是除了沉默寡言还是沉默寡言。他一直不出声,在马车出了城后便吩咐将马车弯进了一条隐秘小道,朝着远处的山颠走。
  没走多久,他们曾听到一阵洪亮的铁蹄子声踏破荒原的寂静,一阵更比一阵强,似是有两队兵马在追赶。映雪好奇的拉开帘子瞧了瞧,却只瞧得见孤零零的月亮和一面光秃秃的高坡,那阵声音便是从那土坡后传来的(荒原地势高低不平),然后渐渐远去。
  "连鹰,胤轩为什么要送我们回卞州?他到底在忙什么?"绛霜坐在马车里憋了半天,终于问出这句话来。
  "王爷吩咐不能告诉任何人。"帘子外连鹰冷冰冰的声音。
  "我也不能告诉吗?"
  "不能。"
  连绛霜的脸立即沉了,却忍住没有发火,再问道:"刚才那两队兵马是什么人?是不是跟胤轩有关?"
  "恕连鹰不能告知。"
  "停车!"连绛霜尖叫出声。
  "小姐,停车做什么?"坐在小姐身边打瞌睡的千蓉被这声叫吓得瞌睡虫跑光光,困乏的揉着眼睛问道,"小姐是不是需要什么?"
  车里的芷玉和沥安也被吵醒了,不悦瞪着这个嚣张的女人。
  "我想下去走走,坐车坐乏了。"连绛霜改为轻笑,望着映雪,"姐姐陪我下去走走好不好?这马车颠簸得厉害让妹妹身子有些不适,想去外面透透气……"
  "你可以让你的婢女陪你。"芷玉搂着自家小姐的臂膀,不悦瞪着这个女人。
  "芷玉,你家小姐没教你为奴为婢的本分么?为什么每次主子说话,你都要插上几句!想来是今日那一巴掌没让你吃够教训是不是!"
  映雪眉一蹙,呵道:"连绛霜,她是我的小婢,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连绛霜见她怒了,掩嘴笑道:"姐姐你急什么,妹妹不过是帮你管教管教下人,别让这个小婢将你我的姐妹情弄得生分了。你看妹妹刚才只是好意请姐姐一同下车走走,被这小婢这样一说,弄得好似妹妹要吃了姐姐,让姐姐对妹妹有了嫌隙。"
  "连绛霜,我们以后最好井水不犯河水!"映雪眉心深锁,冷冷吐出这句后,便抱着芷玉和弟弟不再理她。她不想和这个连绛霜有过多的纠缠。
  "呵呵,姐姐倒是要跟妹妹将界限划这么清楚呢。"连绛霜转转眼珠子,无所谓的笑了笑,对外头道:"连鹰,不是让你停下马车么?"
  "等在前面一点再停吧,现在这段路有些乱,我们得走快些。"
  "那好吧,等到了记得叫我。"连绛霜这次倒是很安静的躺回去,不再说话。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摇摇晃晃的十分不稳,车里的五个人根本没法睡觉,不得不抓住东西稳住身子。
  "连鹰,怎么回事?"这次出声的是映雪,她撑了好久,却仍是被摇得七晕八素胃中翻滚,想吐。
  "景王妃,我们现在进入了凤雷山山脚,由于地上石块比较多,所以车轮子不稳,请景王妃和三小姐再忍忍,等过了这段路,就好走了。"
  "恩。"映雪放下布帘子,重新钻回车里抱着芷玉和沥安,努力压住胃中的翻滚。然后眉一抬,见到连绛霜冷冷盯着她。
  这是什么眼神!
  连绛霜见映雪回视她,在摇摇晃晃中启唇道:"亚父曾为你算得你才是胤轩的真命天女,对吗?"那唇边,明显又噙着一抹讽刺。
  "我不相信这命相之说。"映雪淡道,极度反感这个女人的表情。
  "呵呵,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命相之说,你是得不到这个男人的。"
  又是这个问题!映雪头一偏,不想理她:"我没想过得到他。"
  "但是你在**他,不要告诉我你没有!"
  莫名其妙!映雪抬头冷冷看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是不是**,难道以你的聪明还看不出来么?不要将全部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守不住这个男人是你自己没本事!"
  连绛霜一愣,明显被她的话说怒了,叫道:"苏映雪,你果然该死!"
  她刚吼过,车身猛然剧烈一震,将车里的人儿连同她一股脑儿往地板上摔,几支利箭"嗖嗖"钉在车厢上,射穿木板,惹得车里叫声一片。
  小沥安立即被吓哭了,芷玉抱着他瑟缩在角落,连绛霜则拉着千蓉在四处躲闪,没时间再逗嘴。
  "怎么回事?"映雪掀开帘子,看到连鹰带着人与一群黑衣人纠缠,飞在半空打得难舍难分,一片刀光剑影,"北冀的人?"
  她认得那身深色衣衫,不是墨黑的夜行衣,而是深灰的劲装,正是上次在端午赛龙舟那天要抓她的人。
  黛眉一拧,立即望向车内的绛霜:"他们是来抓你的?"
  绛霜这个时候已站稳了身子,撩开窗帘子看了看,一点儿也不紧张或者惊讶:"对,他们是来抓我的,那又怎样?"
  正说着,有人拿着大刀杀上马车来,瞧了瞧车内的几个女子,一把拽起映雪的手,"连绛霜,终于抓到你了,这次看你往哪跑?!"
  "混蛋,小姐根本就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芷玉在一边急得大叫,连忙拽住映雪的手不肯放开,另一只手直指连绛霜,"这个才是连绛霜,你们看清楚了!快放开小姐!"
  连绛霜坐在那里冷冷笑看着,不出声。
  "你们这些没长眼珠子的混蛋,那个才是连绛霜,睁大你们的眼珠子看看!"
  "滚开!"那两个北冀的人不耐烦的推了芷玉一把,瞧了连绛霜一眼,二话不说就一把拽住挣扎的映雪就往外拖,"你当我们没有见过连绛霜吗?这脸这声音,就是化成灰我们也认得!"
  "不,我是苏映雪!"
  "大哥,我们找着连绛霜了……"两个人已将映雪野蛮的拖下马车,不顾她的挣扎,让她在那些碎石上磕磕碰碰。
  外面那北冀首领正与连鹰缠斗,听得如此一说,立即飞身过来,瞧了映雪一眼:"人到手,我们回去!"边用大刀逼退连鹰几步,就要带着众兄弟掳走映雪。
  "哪里走!"连鹰的身影瞬息挡在前面:"放下景王妃!"
  "让开!我们只要这个女人,其他人绝不伤害!"
  "放下景王妃!"
  "连鹰大哥。"双方正僵持着,千蓉陡然从马车里钻出来,小跑几步跑到连鹰身边,急声道:"连鹰大哥,小姐出事了。"
  连鹰剑眉急皱,连忙看向马车车厢内,这才发现有人用杀架上了真正的连绛霜脖子上,那人正大声道:"如果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就让开,要不别怪我们北冀门不客气!"
  他脸色大变,望回站在他面前的人,看到他用指吹了个响哨,山谷四处立即涌来一圈一圈举着火把拎着大刀的人,潮水般围满了整个矮山头。
  他们似早就准备?
  心头暗吃一惊,脸上却纹丝不动:"放下景王妃!"
  "冥顽不灵!"马车里的那个人急了,刀锋一近,在连绛霜颈项上划出一条细痕,惹得她一声凄厉尖叫。然后山头上的那些人开始打破僵持,密密麻麻快速往下冲,渐渐将连鹰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
  片刻,双方又交战成一片,刀剑碰撞声交织,嚎叫与血腥味弥漫,响彻整个凤雷山山脚。
  "小姐!"这次连鹰是直接飞上马车救连绛霜,一剑解决了那个拿刀威胁连绛霜的人,将连绛霜紧紧护在身后。见小姐并无大碍,又跃过来救映雪。
  可那边,对方采取人海战术,一拨一拨的人缠来,将十几个护送的侍卫缠得无法**,人潮一涌,无辜的映雪已被破布袋般让北冀的人掳了去。
  连鹰只来得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大呵一声:"快去禀报王爷!"
  此刻,这边的连胤轩正带着他的十二铁骑往狼锥山方向急奔,途中遭遇宇文祁都的十万大军围捕,渐渐将他们逼向狼锥山。
  这狼锥山很高,而且乱石嶙峋,山涧密集狭隘,人一穿进去便很难走出来。当年连胤轩携母妃来卞州,刚入淮州便被宇文祁都引至这锥子山,堵了山口一把大火将他们围困。
  那个时候,他们被困在了某一条似锥子形状的山谷里,越往里走山路越窄,直到完全没有路。而两边山壁陡峭高耸,无一株爬藤植物,根本无从下脚。他和冷炎用轻功试了很多次也爬不上去,才知这山涧常年潮湿,岩壁上长了不少苔藓,十分湿滑。
  就这样,他,母妃,青楚,冷炎,温祺被困在熊熊大火里达半个时辰,而母妃那时已染肺症,经这一次浓烟熏呛,落下百年肺疾。冷炎为救他,让守在山谷外的宇文祁都乱箭射死,连青楚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所以,这宇文祁都该千刀万剐!
  策马行了一段路,他勒住缰绳在狼锥山下停住,在银月下与那一里之外的黑压压一片的宇文大军遥遥相望。
  墨色大氅扬起,他星眸犀利。然后铁掌一举,做出进军的手势。
  只听得狼锥山两旁陡然响起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齐刷刷的,很有规律,片刻,山两边的荒原起伏线上整整齐齐排列了两支拿盾拿长戢,穿铠甲戴面具的铁骑兵。清凉月色下,如一列列索命修罗。
  "铁骑?"那准备将连胤轩人头手到擒来的淮州副将立即脸色大变,手中缰绳勒出冷汗:"怎么回事?他的十万铁骑不是入了卞州城吗?不好,我们中计了,快撤!"
  一阵凌乱铁蹄,那刚刚站稳脚跟的宇文大军又开始往回撤,再次在这荒地上带来地动山摇沙尘纷飞。
  汗血宝马上的连胤轩冷眸微眯,厉声吩咐身后的十二铁骑:"擒贼先擒王,给本王杀他个片甲不留!"
  "是!"十二铁骑领命,双腿一夹马背,大氅一扬,手中瞬息多出一支铜戕,直直杀向那淮州副将。同时,左右两边的铁骑开始往下涌,先截去宇文大军的去路,将他们赶回原地,再铁盾一仰,齐刷刷举戟进攻。
  其实连胤轩的铁骑只有五万,却由于个个骁勇善战出入刀林箭雨如履平地,故能以一敌十,将那宇文的十万大军围困在血海中。
  宇文大军开始步步后退,闻风丧胆逃进那狼锥山,如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躲避铁骑的追击。而连胤轩只是带着他骁勇的大军守在狼锥山口,并没有深入锥子深处,他深深的知晓,这锥子只有入口没有出口。
  坐在马背上,冷冷盯着当年那条差点将他困死的山谷半晌,终于有探子来报:"报,有十万宇文大军向这边逼近,已在五里处!"
  "宇文祁都可来了?"连胤轩眸光熠熠。
  "主帅正是宇文祁都。"
  "好极了。"连胤轩眸光大放光彩,剑眉飞扬,厉声吩咐起来:"留二万兵马留守在狼锥山,其余三万随本王会会宇文祁都!"话落,已马背一夹,飞奔向前。
  而那宇文祁都剩下的十万大军同样来得浩浩荡荡,只是他并没有让他的大军离连胤轩的铁骑太近,就在三里处停下了,与连胤轩冷冷遥望。
  连胤轩策马立在高坡上,将那片黑压压的大军尽收眼底。再瞧夜空银月的位置,推测已到了寅时一刻(凌晨3点),而那片黑压压的大军依旧停留在原地,不肯动。
  银月再东移,到了寅时二刻(凌晨4点),宇文还带着他的大军在二里之外赏月色。此刻,恰好吹起一阵夜风,他额前垂落的一缕墨发往后飞舞,而他身上的大氅也迎风翻飞不已。
  迎风?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不好!他眉心深深折起,立即策马下坡吩咐:"起盾!后退一里!"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咻"的一声,一支带火的箭头扎在高坡上。然后,万支火箭雨纷落,随着风势,飞得很远。
  马儿受惊,开始嘶鸣,铁骑兵不得不退回狼锥山下。
  宇文祁都又带着大军前进一里,迫使连胤轩不得前进,却又不肯杀上前。
  "该死的!"原来是想由此消耗他铁骑体力!连胤轩眯眸,大掌一挥,示意铁骑披盾进攻,此时正好风停,更该速战速决!刚才活该让这老狐狸得寸进尺了一步!
  却在此时,宇文大军那边陡然传来了凄厉惨叫,兵马慌乱成一片。只见宇文的后方,同样有好大一片弓箭雨压来,如乌云盖顶,密麻得没有间隙,而且从那箭头可看出是杀伤力极强的硬弓。
  硬弓?夏侯玄?
  连胤轩大吃一惊,连忙带兵往前再进两里,静观其变。
  弓箭雨很快便停了,宇文大军那边死伤差不多一半,他们被这腹背受伤弄得措手不及,可是夏侯玄却没有趁机杀上来,那个墨色枣红色披风身影只是带着他的一万骑射兵安静立在宇文的两里之后,静静望着他。
  连胤轩知道,这个才是真正的夏侯玄。他和他一样,都在掂量与对方的关系。是敌?是友?
  然后,夏侯玄的身后又多出了一队兵马,军旗在即将破晓的霞光中飘荡,清清楚楚写着一个"萧"字。
  呵,连萧邯俞也出来了!
  他冷冷一笑,策马直直逼向宇文祁都。
  映雪一被摔到地上,便吐出了她胃里所有的东西。
  这伙人果然将她带上了凤雷山,一入那北冀门,就将她关在了老祖宗的灵堂里。只见灵堂里上上下下整齐供奉着一排一排的牌位,但不全是老祖宗的,有很多异姓牌位,尊称是"兄弟"。
  而独孤北冀的母亲如氏之牌位,立在最中间,坛子里燃了三支香,轻烟缭绕。
  映雪撑起虚弱的身子对那牌位拜了拜,而后开始拖着刺痛的膝盖往门边移动,想拉开门窗。无奈,门和窗都紧紧上了锁。
  她靠在门板上,望着一室的幽暗阴冷,缓缓蹲下了身子。
  她还是被这北冀给抓来了,来为被连绛霜失手错杀的北冀门门主之母偿命。呵呵,可笑的是,她现在不想死了,她想活下去,却又有人要取她的命。
  老天真爱捉弄人。
  "啪!"灵桌上一只老鼠蹿过,撞翻了几个牌位,发出吓人的轻响。随着轻响的,还有左右两排烛火的跳动,似乎是要响应那阴冷的氛围。
  如此景象,她确实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睁大水眸看着。
  一切恢复正常,窗外的风儿静了,灵桌上的鼠儿蹿过了,牌位倒了三个。
  室内很静,连烛火都不眨下眼睛。
  她的心跳恢复正常,告诉自己别自己吓自己,慢慢走过去,一一扶起那倒下的三个牌位。一个是如氏的,一个刻着"小妹冰芝之灵位",一个没有任何字。
  没有任何字?这算什么牌位?但它就立在如氏的左边,表明它就是个牌位。
  她轻轻将那空牌位搁下了,再双掌合十,鞠躬拜了拜。
  这个时候,灵堂的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传来不冷不热的声音:"我们副门主回来了,他要见你。"说着,兀自走进来又要野蛮的拖她。
  "我自己会走!"她甩开了,自己走出门。
  北冀门的副门主冯丰早在北冀堂等着映雪,他刚从淮州赶回来,只来得及喝一大碗茶水。
  此刻,他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走进门来的映雪:"你是连绛霜?"他的语里有丝惊讶,有丝不确定,又有丝惊喜。
  "不是,我是苏映雪。"映雪非常反感这个男人在她身上巡视的目光,他将她从头盯到脚,然后用眼神剥她的衣裳,无耻!
  "噢,你是苏映雪。"冯丰盯了她半刻,似是才反应过来,笑得乐不可支,"真想不到这世上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人,只不过那连绛霜泼辣些,不过本门主喜欢……"
  映雪的胃里又开始翻滚起来了,她脸一沉,道:"既然门主认清楚了,那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不急不急。"冯丰站起身,恬不知耻笑道:"本门主刚从淮州回来,得知三王爷现在没有时间来接你,所以打算留你在此住几日,景王妃你说可好?"
  "不方便!"映雪往后退一步,躲过他抚上她香肩的手,"现在就送我下山吧!"既然已知她不是连绛霜,为何不去找真正的连绛霜报仇?
  噢,不对,他不是门主,只是个副门主,遂道:"我想见你们北冀门主!"
  杀母之仇是与孤独北冀结下,解铃还需系铃人不是。如若她现在与那北冀门主对质一番,说不定以后还少去这件烦心事,过得安稳些。
  那冯丰还在笑,朝她走过来:"大哥在闭关,你见他做什么?门里的事,我这个副门主可以全权代理,不需要打扰大哥的。"
  "只是……"这男人说着话,又要来轻佻佻抓她的手,"如若那三王爷不肯来救你,你便跟了我吧,我比那三王爷会疼女人,哈哈。"
  "无耻!"映雪冷汗直流,退的时候差点撞翻后面的椅子,"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死也不会嫁给我?"冯丰脑袋一偏,好笑起来,"这句话咋听得那么耳熟呢?噢,对,两年前连绛霜也说过这句话,但是你知道她的下场吗?"
  他又朝映雪盯过来,整个一笑面虎。
  映雪冷冷盯着他,躲到椅子后面去了。
  冯丰也不追她,只是自话自答道:"当年她不从我,我一气之下给她开了苞,让她三天三夜下不了床……那美妙的滋味至今难忘啊,啧啧,可惜她……"
  什么啊,映雪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一杯子砸过去,"禽兽!"
  冯丰手一伸,竟然把那杯子接住了,谄着脸道:"想不到没有了那连绛霜,老天爷又给我送来一个苏映雪,真是怕我寂寞了,呵呵。实话告诉你吧,有人暗示我直接将你扔入我们后山的蛇窟不留活口,但是我看你生得花容月貌死掉可惜,所以决定将你偷偷留下……"
  "滚!"映雪又抓起一个茶杯朝他砸过去。
  这次冯丰没有顺利接住,"嘭"的一声,杯子在地上粉身碎骨,他不怒反笑,开始渐渐朝映雪逼过来,"连胤轩不会来救你的,你就死了那条心跟了我,跟了我你还有活路一条。如若执意等他来救,那我可要不客气的将你扔入蛇窟喂蛇了!上次那连绛霜让我破了身,想寻死为连胤轩守身,没把我折腾死……我可不希望你走她的旧路……"
  "我要见你们的北冀门主!"映雪大叫出声,呵止这男人的靠近,"不要过来,让你们门主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我早说过,现在门里的事,全是我全权代管,如若你是要说送你下山的事,我劝你还是别浪费口舌。好了,我就一句话,嫁我就可以不必死,不嫁我就必须得死,你自己选择。"
  "不嫁!"
  "好,有骨气,我倒要看看呆会你到底是嘴硬还是骨头硬。来人啊,带她去蛇窟。"
  映雪脊背一阵冷寒,但倔强忍住了。这辈子,她最怕的牲畜就是蛇了,但是,但是被蛇咬死总比被这个男人糟蹋强吧。
  她心一横,踏出了那道门槛。
  "门主,不好了不好了,连胤轩带着大队兵马往山上来了!"有个落腮胡的汉子急匆匆跑过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什么?"冯丰大吃一惊,几步上前粗鲁抓住他汉子的襟口,"你确定你看到的是连胤轩的人?"
  "是的,门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连胤轩虽然没有搜到我们的秘密上下山通道,但是他现在带着几万兵马在大范围搜山了……"
  "连胤轩不是被困在淮州外的锥子山么……快,快飞鸽传书给邹大人……我们带着兄弟们先挡挡……"
  "那这个女人怎么办?"
  冯丰看映雪一眼,"先藏起来,听我吩咐。"
  连胤轩是在破了宇文祁都的二十万大军后赶到凤雷山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秘密送映雪和绛霜回卞州的行踪被泄露了,而且还恰恰在凤雷山山脚。
  天微明,他便带着他战了一夜的铁骑往这边赶,由于找不到北冀的上下山路线,只有大范围搜山。
  他战了一整夜,却为这个消息感觉不到丝毫困意。他的心一直是吊着的,害怕这群人又做出对待绛霜那样的事。不过也幸好,绛霜安全回到了卞州,让他不再担忧。
  两年前他为绛霜来过这凤雷山一次,那次他勃然大怒痛心疾首,怒北冀的言而无信,痛绛霜所受到的伤害,但更多的是自责。
  因为他的识人不清,放松了对北冀的警惕,伤害了无辜的绛霜。
  那次是在他寻不到北冀的所在一怒之下烧山烧了两日后,绛霜劝他不要伤害凤雷山上的无辜,不要因为她做出祸及百姓之事,所以他才罢了手,也从此与独孤北冀互不相干。
  只是没想到他放了手,北冀倒不肯松手,执意苦苦相逼。
  直到这一刻,他们终于把他为绛霜找的替身抓去了,他却感到很不安。
  是的,谁也想不到人人称颂的北冀,会是只披着羊皮的大恶狼。而这只狼打着为母报仇的幌子,觊觎他的女人,伤害他的女人。
  这群人很该死!
  "王爷,这里有条秘道。"
  "恩。"他连忙带着十二铁骑走过去,看到一条用灌木遮住了的羊肠小道,顺着山颠而上,直通山上某个他们没有到过的地方。
  他勒着马儿的缰绳,走上那条密道。
  走着走着,越往上走视线越开阔,小道变大道,转了几个弯,一座深宅大院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这不应该说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宅院,因为院子的前头还有木头搭建的高高的眺望台,平坦宽敞的习武场,有尖尖的木锥搭起来的围墙,有分散在四周的农户,只是那座占地最大的深宅大院最抢眼而已。
  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小寨子。
  他带着他的人到达这里的时候,北冀的人已草木皆兵拿刀拿双锤守在了大门口,可以说他们是在这里建了个小城池,那保护他们的城墙是用削的尖尖的木柱建起。
  他没有看到北冀,却看到北冀的结拜兄弟站在高高的了望台上俯视着他,这个人,名为冯丰,他在淮州见过他一次。
  然后他不置一语,示意他身后的铁骑兵将这个小寨子围得水泄不通,随即抿着薄唇搜寻那个女人的身影。
  "将人交出来!"他不再白废功夫搜寻,这样对那高台上的人拧眉冷道。要攻这个寨子,他轻而易举。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交出来!"他不听这些理由,这些话都是屁话!
  "呵呵。"高台上的冯丰也不想跟他废话,双掌一合拍了两下,"拉上来!"
  声一落,只见高台上的揽绳"吱吱"转动起来,一个红衣女子被绑了手脚小嘴中塞了棉布让粗绳拦腰吊起,她乌黑的青丝全部披散了,由于弓着身子,把脸蛋遮住了,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知道她在微微挣扎。
  而她的下方放着一个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大缸子,毒蛇吐信子的"咝咝"声清晰入耳,让人毛骨悚然。
  连胤轩的眉皱了一下:"这是独孤北冀的意思?"
  冯丰不理会他,蹲下身子伸手去摸被拉上来的映雪的脸蛋,吃豆腐的捏了两下,并取下她红唇里塞着的棉布,笑道:"我想与三王爷做个交易,拿这个女人换我们整个北冀门对王爷的忠诚,如何?"
  "痴人说梦!"连胤轩现在很反感这个问题,想也不想,立即拒绝。
  被拦腰吊着的映雪努力转头去看他,眸中有种惊惧,她是怕下面仰着脖子等她掉下去的毒蛇,而她,从来没有这样怕过一样东西。
  他接收到了她眸中的信息,但也只是冷冷看着她。
  只听那冯丰又道:"三王爷又何必死脑筋?其实对三王爷你来说,有没有这个女人都无所谓,反正她又不是连绛霜……"
  "闭嘴!"连胤轩怒不可揭,冷眸微眯道:"本王今日旧帐新帐一起给你算清!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声一落,身后的马儿立即嘶鸣一声,不再跟寨子里的人废话,马蹄一响,就要破门而入。
  "快将她放下去!"那高台上的冯丰这才急了,立马将那捆着映雪的揽绳一放,让她直落落砸入那只装满毒蛇的大缸子。
  "啊!"映雪的尖叫声瞬息响彻云霄。
  却在距离大缸子不到五公分的高度揽绳陡然勒住,冯丰嚣张的笑声在头顶响起:"三王爷,你再往前一步,我便将她放下去!"
  那缸子里的毒蛇,纷纷探出了头,劫后余生的映雪全身冰凉往上缩着身子,尽量不让蛇头够着自己。可是,好吃力。
  门外的连胤轩大吃一惊,俊脸铁青:"该死的!"
  他身后的千军万马瞬息不敢妄动。
  "你到底想怎样?"连胤轩想将这个混蛋千刀万剐!
  "呵呵,我不想怎样,我刚才也说了我的条件,但是三王爷不肯答应,所以我决定换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放了宇文大人,并自废一条手臂。"
  此话一出,四周立即鸦雀无声。映雪也让这句话弄得抬起了头看连胤轩,只见他眉头深锁,静静看着她。
  他没有回答。
  冯丰等不及了,又将揽绳往下面放:"王爷,如何?"
  "啊!"映雪紧紧缩着身子,叫了声,见到那数条毒蛇朝自己扑过来,眼一闭:"你不要答应他,只求你帮我照顾好芷玉和沥安。"
  "本王答应你。"
  两人异口同声。
  揽绳一扯,在那些毒蛇朝映雪扑过来前,冯**意的将她抢在了生死边缘。
  而连胤轩,腮帮子一咬,已掌风一凝砍向自己的左臂,骨头应声而断。
  映雪被吓呆了,她还被吊在半空,却清楚听到那个男人为了自己废掉了自己的左臂,她的心,再次剧烈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