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第三十二章 弃之而去
作者:央央      更新:2021-02-04 04:17      字数:6836
  卷三 倾世之恋 第三十二章 弃之而去
  一夜不眠,得来的代价是眼前金星直冒,脚下虚浮乏力,送走御医,便是累得伏在桌上,动都懒得动。
  手臂被轻摇一下,抬眼看去,却是溶儿端了早膳过来,轻声道:"王妃辛苦了,先吃点东西,便回悠然园休息吧,太妃娘娘这里有我和清儿看着,不会有事的。"
  凌宇洛心中一动,那向发髻银簪的手慢慢垂下,经过这几日,这两个丫头看向自己的眼光渐渐有了暖意,不再是之前的清冷与敬畏,变得柔软如许,那么,自己也应该敞开心予以接纳吧?
  "你们也辛苦了,再坚持下,很快熬过去了。"笑着安慰两句,勉强抬手吃了几口,便是听得外间又传来喧闹之声,不禁微微蹙眉,"这个廖管家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太妃现在需要静养吗,怎的任人在府中喧哗?"
  话音刚落,就见清儿匆匆进来,面色惶然道:"不好了,王妃,伊莲小姐凌晨上吊自尽……"
  什么?凌宇洛放下筷子,立时站起,惊道:"人呢?就回来没有?"还嫌这王府不够热闹吗,却搞出这种东东来,想翻天了不是?
  清儿抚着口道:"幸好溟儿发现及时,大声呼救,吴侍卫正巧从府外回来路过,把她救下来了。"
  凌宇洛舒了口气,虽说自己对她并无好感,但是最近几月她也没有来惹自己,何况,当日自己落胎之时,她也是来悠然园看望过,于公于私,自己都应该过去瞧一瞧,安慰几句。
  到了北苑那座阁楼前,尚未进门,只听得房中传来嘤嘤哭声,一个小丫鬟立在院中,正与廖安说话,面上惊魂未定,一见她过来,廖安赶紧引了那丫鬟过来,道:"溟儿莫怕,将你看到的情形跟王妃如实禀告。"
  那溟儿点了点头,道:"最近两日伊莲小姐肠胃不好,吃不进东西,奴婢见大家都忙,也不知该怎么办,厨房张嫂以前是在药铺做过工,说是懂一些医理,奴婢便央求她给看看,哪知她看了之后,不知给伊莲小姐说了几句什么,小姐就开始哭……"
  "今早快天亮之际,奴婢刚转醒,就听得隔壁砰嘭一声,好像是伊莲小姐房中有椅子倒地,奴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出门探看,看见床上映出个黑影,悬在空中,还在不住摇晃,奴婢喊了几声,就推门进去,点灯一看,伊莲小姐她……"
  喘了口气,又说道:"奴婢看见,伊莲小姐她双脚在空中荡来荡去,头颈套在那绳圈之中,绳子却挂在梁上,奴婢吓得大叫,过了一会,吴侍卫进来,也是吓坏了,赶紧把伊莲小姐救下来,吴侍卫说心口还有热气,在她背上推了几下,这会,刚刚醒了,一直在哭……"
  说到这里,房中却是传来了一声怒骂:"走开!我自己的事情,不用谁来安慰,你们何必救我,让我死了干净!"
  呵呵,别人救她,倒是有错了,就算是得了绝症,也不至如此吧。
  凌宇洛摇了摇头,走进屋去,正好碰见吴雷快步出来,见得是她,呆了呆,神色木然,没有作声。
  唉,这个吴雷,为了荷叶的事情,不知道还要和自己怄气多久?
  凌宇洛径直进去,走到榻前,看着那一脸苍白的女子,低声道:"你为何要寻死?"
  伊莲抬头看她一眼,泪痕满面,恨声道:"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巴不得我死!"
  "我巴不得你死?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凌宇洛直听得啼笑皆非,看她颈中深深一绳印,两边都肿了上来,实在有些可怜,只是笑道,"我原本也不想管你,只是不想在王府里出人命罢了。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爱惜,别人变更不会稀罕!"
  伊莲闻言,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凌宇洛听得心烦,见已经没事,也再懒得理她,转身欲走,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一阵干呕之声,侧头一看,只见伊莲扶着口,神情痛苦不堪。
  她这是……
  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一丝亮光掠过,尚未抓住,身边的清儿已是低呼出声:"天哪,伊莲小姐,你是不是有了……孩儿?"
  伊莲愣了一下,却是死命锤着小腹边捶边呜呜哭道:"孽种,真是个孽种!我今后可怎么办啊!"
  孩儿……她有了孩儿……
  凌宇洛只觉得脑中轰然巨响,手脚发冷,虽是阳春三月,周身却是寒彻如冰。
  不是不能生育吗,为何会有孩儿?
  却原来,又是在骗自己!
  孩儿……从何而来的孩儿……
  耳畔依稀响起劝阻声,似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住手,快住手啊,有了孩儿,是喜事啊,应该高兴才对,太妃娘娘盼小世子都盼了好久了……"
  孩儿……喜事……
  一步一步,朝那榻上之人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一般,终于在她面前站定,喘一口气,轻声道:"孩儿……是谁的……"
  "是……"伊莲身子一震,张了张嘴,面容惨淡,眼中泪光闪动,莹然欲滴,却是凄然喊道:"王爷,是王爷的!"
  齐越,好,真好!
  凌宇洛仰头闭眼,已然痛极,嗓音渐渐清冷:"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伊莲低下头,死死揪着被角,眼泪扑簌簌的如珠而落:"是……我生辰那夜,王爷喝醉了,我扶他回书房,他……半夜才走……"
  那个生辰之夜……自己真是个傻子,却不知,他送了她这样一份生辰大礼!
  半夜才走?是了,那晚自己睡到半夜,他才姗姗归来,在与别的女人狂欢过后,带着别人的味道,又爬上她的床,与她急切缠绵,老天,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龌龊之事,这般恶心之人!
  齐越,他说床脏了,要下人拆除扔掉,原来,是这样一个脏法!
  可怜,可叹,可悲,可恨,她却是一直蒙在鼓里,是最晚知道的那一个……
  既然床脏了,可以抛去,那么人脏了,便更是如此!
  "王妃姐姐,求你,别赶我走,别赶我走!"伊莲起身下榻,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紧紧拉着她的裙摆不放,"王妃姐姐,我求你……"
  凌宇洛心中反胃一阵,又抽搐绞痛,转身欲走,谁知那伊莲却是双手过来,抱住她的腿不放,看着那泪光楚楚的模样,不觉可怜,只觉愤怒,低吼道:"滚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伊莲披头散发,仰起头望着她,泪水涟涟道:"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随便怎么都好,别把我赶出王府去,好不好?"
  "放手!"那身下之人,她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想吐。
  "王妃姐姐,你若是不答应,我便是跪着不起来,你就答应我吧……"伊莲双手摇动,不依不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尽数糊在她的衣裙上。
  "你!实在是无耻!"凌宇洛气得脑中发晕,忍无可忍,将她一脚踹开,脚尖本是对准她的肩部,心中愤懑,自然是用足了力道,不想那伊莲突然俯身磕头,刹那间,只听得一声闷响,这一脚,竟是结结实实踢在她的小腹之上!
  伊莲痛呼一声,捂住肚子,歪歪倒地,身下渐渐渗出一片血红来,洁白的衣裙尽数沾染,颜色分明。
  "流血了,伊莲小姐流血了!救命啊!"清儿吓得直直尖叫。
  脚部阵阵,屋外众人闻讯赶来,见此情景,皆是目瞪口呆。
  "我……"凌宇洛后退一大步,有些不敢置信,却是撞上一人,回头一看,只见吴雷站在当前,脸色发白,恨声道:"千错万错,那毕竟是一条无辜生命,你为何如此……狠心!"
  连他,都是帮着那伊莲说话吗?
  "是,我狠心,我残忍,我没有容人之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中众人,见得那一片黯然与不忍的神情,忽而一笑,清晰说道,"伊莲,你听着,我伤你孩儿,这个辅政王妃的名号,便是拱手相让,以作补偿!"
  再转向众人,微微笑道:"转告你们王爷,他对我不起,我也对他不起,我与他,谁都不欠谁,两清了!"
  说罢,毅然转身,昂扬步出。
  走到院门前,一滴冰凉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富贵于她如浮云,声明于她如尘土,在此异世落地生,不过是想寻求一个避风的港湾,寻得一份真挚的爱情,不想,齐越,他竟然负她,竟然负她!
  东风恶,欢情薄,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走回房中,紧闭房门,昏昏沉沉,一坐便是数个时辰过去,想着前尘往事,从初见到分别,从重逢到相恋,从大婚到落胎,想得神魂颠倒,想得泪流满面,直到天色渐黑,方才悚然回神,自己竟是在这房中坐了整整一天。
  泪已流尽,心一点一点冷却下来,环顾四周,何处不有两人生活共处的痕迹,以往是幸福,如今则是耻辱,这巨大的牢笼,这个囚禁身心枯萎生命的地方,她还留下来做什么?既然心已不在,身染尘埃,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她要离开他,远远离开,让他永远都找不到,永远后悔。
  扯下头上珠花,剥去身上绫罗,在柜中取了包袱,从墙上摘下长剑,一切准备就绪,大步出门。
  走出门口,被夜风一吹,脑中更昏,额间生冷,却是停下脚步,站住不动。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要带走!
  桃木牌,她的桃木牌!
  转头过去,望向那隔壁园中的小楼,那个定情信物,他为她刻的桃符,令她穿越而来的桃木牌,既然是被他收藏,应该就在……书房之中。
  你赠我木桃,我便报以琼瑶,你对我无情,我便收回真心,既为定情信物,本是因爱而生,如今情意不再,留它在此还有什么意义?物是如此,人更是如此,也罢,要痛,就痛个撕心裂肺,要走,就走个干净彻底,真真正正,不留痕迹。
  人生本是有得有失,我得,便是要求全部,我失,便是失去所有!
  "王妃,天晚了,你要去哪里?"清儿见她出门,急急过来。
  凌宇洛心中凄苦,懒得多说,一指点出,扶住那软软倒下的身子,放在院内门边。
  安心园,仍是层层守卫,一见是她过来,直直进门,皆是一惊,伸手拦住:"王爷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王妃还是请回吧。"
  凌宇洛冷笑道:"是么,我非要进去,又将怎样?"
  侍卫面色一沉,仍是勉力好言道:"属下是奉令办事,请王妃勿要为难。"
  "我不想为难任何人,但是,我今天非要进去不可!"话音一落,便是朝着那小楼的方向,提气跃起,一口气窜出。
  那几名侍卫不敢怠慢,伸手来抓,几人一道落在园中,追逐而来。
  凌宇洛疾步奔走,只见那园中花树繁密,天上本有亮光,但光线都被枝叶密密的挡住,道路东转西绕,曲曲折折,明明是熟悉的景致,这番行走,竟是顿觉陌生,走来走去,如同进了迷一般,那小楼就在眼前,伸手可及,却是怎么也奔近不得。
  心念一动,便是明白过来,图卷已经送出,齐越却是没有撤掉园中阵法!
  眼见无路可走,便是飞身上树,踏枝而行,噔噔奔出数步,犹似在空中打转,腾来跳去,又回到原处。
  心中焦急,试着伸手在那枝叶上轻拂一下,但见眼前一花,树枝草叶漫天乱飞,周围的景物也是跟着转动,此时若是下树相避,便也无妨,大不了前功尽弃,重新再来,但是,多留无益,万一他提前回来……
  想到这里,已经顾不得其他,轻喝一声,勉强运功护体,对准小楼窗户的方向,径直弹了进去!
  长剑挥动,护住周身,终是气力不足,留有空隙,只听得嘭嘭两声闷响,两片枯木一前一后飞起,快若闪电,携千钧之势而来,一片击在背心,一片打在口,喉中一口腥甜险险涌出——昨夜为林太妃运功疗毒,护其心脉,自己却是内力受损严重,这两下重击,差点经受不住,却如同身之将死一般。
  好在人已经翻窗而入,落入屋中,一个趔趄,好歹站稳身形,来不及打量四周,便是收敛心神,到处翻找起来。
  这番寻找,存了必走的心思,再想到那两人在这楼中的交欢燕好,不由心思狂乱,自然不会再有任何珍视怜惜,那些笔墨纸砚,尽数丢弃,茶杯花瓶,尽数砸破,如此折腾,一片狼藉,仍是没有找到桃木牌与那夜光宝盒。
  唯一的收获,却是从各个角落又找出数十只外观一模一样的锦盒来,里面都是羊皮图卷,只地形地貌以及布防标记各不相同罢了,摆在案台上,迅速浏览一下,那里面,竟然有一张是真图。
  齐越,他已经将图卷带走,却还在书房之中摆出了这样一个迷魂阵,还胆大妄为,留下一份副图,以作他日筹谋完善之用,即使被人盗走,他也丝毫不惧,这数十份图卷,不花上数月时日,敌方是绝对测试不出孰真孰假来,真到那个时候,会战已经结束了,新的布防图只怕已经制作完成……
  真是个……聪明的男人。
  突然冷笑一声,聪明是吧,有恃无恐是吧,那么她便也让他尝尝这担忧焦虑,被人背叛伤心的滋味!
  取了那张真图,向上一望,瞥见屋顶那大的横梁,提气跃起,将之稳稳放在其上。
  落下之际,身子又是一个不稳,扶住那案几一角,才不致跌倒。
  坐了一会,稍觉好受一些,正要再去寻找,忽然听得楼下传来呼救之声,奔到窗前一看,却隐约可见几名侍卫被困在阵中,俯身地下,动弹不得。
  见此情形,不觉苦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去救别人?
  "你们呆在那里别动,很快王爷就会回来了。"朝下喊了一句,又抽身回来,一阵翻找,直至累得口发闷,仍是一无所获。
  想起自己当初对他所说,放在一处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不觉苦笑,这预言,果真应验了。这是天意吗?当初桃牌在手,正是浓情蜜意,两心相悦之时,哪里会想到,今日竟是伤心欲绝,执意远离!
  立在窗口,极目远眺,一片沉沉的黑,不见一丝光明,没了桃牌,离了王府,自己又该朝哪里去?
  低下头,看着那繁复的花木阵型,强自按下心神,盘腿坐下,调息一阵,又自站起,憋住一口真气,便是从窗口跳了下去。
  这一回,已经有了之前的些许经验,总算是好过了一些,在那花木顶上奔走一阵,左躲右闪,避开不断飞来的枯枝败叶,而对前方忽如而来的一阵花雨,已经无力避让,心一横,一个翻腾,便是从中钻了过去。
  触感轻柔,正自庆幸,腕间与颈项忽忽一痛,却是被割开几道口子,一,已是流血不止,几乎同时背后劲风大作,似有重物袭来,勉励挥剑一挡,虎口一麻,长剑脱手而出。
  飘飘坠下,立在地上,回头一看,那树影已在身后,拼得一身伤痕,又失掉了长剑,不过,自己终于还是逃离出来了。
  抹了一把虚汗,喘口气,跃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是身在隔壁一处院落之中,抬眼一看,有丝头昏,竟是蓬莱园,这个奇阵实在古怪,转来转去,竟是转到这里来了。
  门开了,一个人影小心出来,似是溶儿,端了水盆朝外面去了。
  凌宇洛隐在暗处站了一阵,见得那窗内的光亮,心思转动,推门进去,林太妃躺在榻上,仍是一动不动。
  轻轻走去榻前,缓缓坐下,心神一松,一口鲜血便是喷在那床单上。
  "对不起……母妃……"凌宇洛撑起身来,伸手抹去唇边的血渍,低低笑道,"你看,你那么爱干净,我却把你的床单弄脏了,我实在不是个好媳妇,怪不得你一直不喜欢我……"
  "母妃,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知道吗,其实,当初我第一次在中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样,我当时好喜欢,好想叫你一声娘亲,因为你就跟我心目中的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我也知道,我不懂规矩,惹人生厌,我的确不是你心目中的良媳,这回,我又害死了你儿子与伊莲的孩儿……"伸手过去,抚了一下那微皱的眉头,捻了捻被角,又低低说道,"不过,除掉了我这个大祸害,他们以后可以安心生很多很多孩子,你实在不用担心。"
  "好啦,我要走了,还这王府一片安宁,也还你儿子……自由,以后,我们,后会无期!"
  那榻上之人似是听到她所说,眉头又微微皱起,呼吸也是沉重不少,眼皮直跳。
  凌宇洛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御医说的今晚她应该就要醒转了,看这情形,就在这须臾之间。
  既是如此,久留无益。
  走出门去,到了府中后门处,但见天色漆黑,院门紧闭,一个纵身跃上墙头,就在喘息之际,依稀听得远处马蹄铮铮,前院人声大作,似有人从府外回归,欢呼之声不断。
  有人高叫:"王爷,是王爷回来了!"
  齐越,他真是提前回来了?这般着急赶回来,却是为谁?
  相见,争如不见!
  忍住那中翻江倒海一般混乱的气息,终于下定决心,往外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