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坠崖之后,他的右腿受伤太重,据说被人找到他时,他的右腿骨直接□□在外。之后寻访名医,才将他的腿接好,大夫说需得好好养着,倘若不然以后会落下残疾。
按理说,此时严霆不该逞强下地走动的,可他作为人子,从未曾好好尽过孝道,亲娘死前未在身边,孝子摔碗打幡他也不在,甚至下葬之时,他也不能露面。严霆好不容易从求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好不容易升起了一点求生的念头,此时完全被老夫人的死给打碎了。
即使明知,生死乃伦常,老夫人的身子早就不好了,估计得知自己的死讯后,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承受得住这些!又经历从住了一辈子的威远侯府里搬出来,这又是一项打击!老夫人会不好,是可想可知的。可是严霆此时想不到这些,即使想到这些也不想理会,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都是因为自己老夫人才会死得这么早,这么凄惨,若不然老夫人定然会安享晚年。
严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扔掉手里的拐杖。
随着一声悲痛至极的‘娘啊’,他匍匐在地,将自己所有的哀恸全部哭了出来。冷风呜呜的吹着,白色的纸钱被刮得随风起舞。许向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手背在身后,敛衽为礼。
严霆就那样跪着,就像是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飘起小雨,雨下得又细又密,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地面。
许向荣上前两步,去拽他起来:“走吧,该离开了。”
静默已久的严霆,一把挥开他:“你滚!”他歇斯底里的吼着,宛如许向荣就是他的仇人。
许向荣嘴角抿得很紧,面部线条僵硬。
“我再说一次,该离开了!”
严霆并不理他,他又伸手去拽他。许向荣并不会武,若是严霆身体还好的时候,自然拉不动他,可他如今病体刚愈,又添心伤,腿脚也不便利,许向荣一拽,便将他拽起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你还不如让我死了,我不会感激你的……”
严霆像似疯了似的,死命挣扎着,雨哗哗的打在两人的身上,不一会儿头发便湿漉漉的贴着人脸上。
“你够了!闹什么闹!”
许向荣忍耐不住,一把将他惯在地上,见他摔着地上样子狼狈,又觉得不忍去抱他。
“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别问我什么要救你这种蠢问题,既然我把你救了,你就给我好好的活着!”
许向荣一边说着,一边抱着严霆往马车那边行去,车夫赶忙上前帮手将他抬到马车上。
严霆面容极为狼藉,满是泥泞瘫倒在马车上。他嘴唇冻得青紫,面部线条呈现出一种很怪异的弧度。
“你恶心,你真让我恶心!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此番境地!”
许向荣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帕子,擦了擦淋湿的头发,又慢条斯理的拭着手上的泥水。
“是的,我恶心,我卑劣,这些你说过无数次。即使你表面曲意逢迎,心里也是这么骂我的。你愿意怎么骂就怎么骂,但是别忘了一件事,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
“你以为我是你救回来的,我便要感激于你?想活不容易,想死还不简单!”严霆冷笑道。
话音还未落下,严霆就发现自己下巴上多了一只手,那只雪白修长的手紧紧的捏住他的下颚,像似要掐碎它。另一只同样雪白修长的手拿着一块儿帕子,缓缓地擦拭着他的脸,动作很轻缓,但这动作与眼前这张脸,却让严霆忍不住的胆寒。
薄薄的、呈淡白色的唇上下开合:“我发觉人真是不能给脸,我给你脸,你不要,以后就不要怪我不给你脸了。想死是吗?”
许向荣的声音很轻,像一阵烟,“我说过,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想死?可以!我记得你还有个亲弟弟,还有几个儿子,不想你们严家断子绝孙,不想你那娘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你就给我老实些!”
严霆的脸一瞬间变得死白。
可眼前此人的语气与他惯常的为人却告诉他,他真干的出来这种事。
“许向荣,你这个卑劣无耻的恶鬼!”
许向荣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光芒,并不理他。
*
转眼间就到了骆怀远出京的日子。
早在之前,云王府便准备开来。该挑选出来带走的人俱是挑拣了出来,这些年府里上下差不多也被骆怀远命人排查了底朝天,那些别人的眼线什么的自然不能带走。
喜公公年老体迈,就不准备和骆怀远前往藩地了,留在京中云王府里看家。骆怀远明白他的意思,很爽快的将‘解药’给了喜公公,也算是让他了了一桩心事。
离京这日,车队延绵数里,看似声势浩大,却是与晋王齐王出京之时不能比的。
沈奕瑶、严陌还有严茹严玲以及柳淑怡夫妻二人都来送严嫣了,镇国公府倒没有来人,因着头两日严嫣两口子已经去府里见过外公舅舅舅母。这会儿正是万众瞩目之时,还是低调些好。
上了车辇,远远丢在身后的是生此长此的京城,而等在严嫣前面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处。
“别担心,云州那处就是冬天冷点,到了咱们自己的地界,以后想做甚做甚。”
骆怀远自然是宽慰严嫣的,藩地虽是藩王的领地,但也少不了有朝廷的监视和各路藩王互相的防备。
只是人嘛,总要乐观一些,事在人为!
*
云州,地处北方。
算不得极北之地,但天气也是比较寒冷的。
此时正值十一月,还未进云州境内,便是漫天大雪,虽到不了大雪封路的境地,但行走也颇为困难。
幸好这是藩王就藩,幸好骆怀远姓骆,所以一路皆是有官府迎送。即使遇见了路不通,也有官府命人清雪开路。
要知道,皇子们一旦有了封号,就不再只是皇帝的儿子,还是藩王。朝廷对藩王历来管理甚严,比方说什么时候出京,什么抵达藩地都是有限期的,超过了限期就是抗旨。
虽这种情况也到不了要砍脑袋的境地,但免不了朝廷那里会问责,是时藩王必须上奏辩解一番,极为麻烦。
将将赶在限期之前,骆怀远与严嫣赶到了藩地首府云城。骆怀远疾书上奏一封,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王印,上交给了朝廷。
云王府早在熙帝拟下封号之时,便开始建造了。藩王府乃是藩王要呆一辈子的地方,又是封地之中等级最高的所在,自然不能等闲置之。
骆怀远问过督造部门,云王府的建成大概会在明年六月,所以在这之前,骆怀远等一众人俱是安顿在云城外的一处别院里。
*
大熙有分封制度,举凡皇子成年必须前往藩地就藩,只留太子一人在京中。这也是大熙朝太/祖定下的规矩,为的就是保证皇位传承,不让骆家后辈子嗣为了皇位自相残杀杜绝后患。
在大熙,亲王属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永不降等,并享有终身俸禄,且俸禄极为优厚。岁禄单是米一项,即有1万石。此外,还有册封、宫室、婚姻、丧葬等费用,并给予厨役、斋郎、铺陈宫人等杂役人员,不时还有赏赐下来。
并且藩王的封地属于封国,藩王可列爵治民,分藩锡土。
说白点就是封地属于藩王自己的地界,境内治下所交税饷不是交给朝廷,而是上交给藩王。并有大司法、人事权,凌驾于一切府衙之上,其官属除长史、镇守指挥及护卫指挥使由朝廷指派以外,其余所有官员皆可由藩王自己任命。
看似藩王的权利极大,很自由,简直就像是一个土皇帝,其实这些都是假象。
藩王封地的最高政治机构乃是藩王府,藩王府内设有长史司。长史司对外管理藩地一切政务,其下辖有若干办事单位,并有详细的分工。
审理所,负责司法刑狱;典膳所,负责王府祭祀、宾客和王、妃的饮食膳馐宴燕;典宝所,负责王府印册符牌;纪善所,负责教导亲王子弟礼法,及国家恩义大节,诏王从善;奉祠所,负责祭祀乐舞;典仪所,负责王府礼仪;工正所,负责王府修缮;良医所,负责医疗卫生;典仪所,负责车舆鸾驾,仪仗器械;群牧所,负责牲畜饲养;护卫司和仪卫司衙门,负责王府安全护卫和仪仗出行;库攒、仓攒典,负责禄粮收发、仓储;还有伴读、教授、引礼舍人等王府常设人员。
可以这么说,长史司才是藩王封地最大的政务机构。
其中长史的职责是为“掌王府之政令,辅相规讽,以匡王失,率府僚各供乃事而总其庶务焉,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疏书,长史为王奏上”。
由此可以看出,长史是职权可是极大的。
除过长史,还有管理地方兵权的镇守指挥使,以及负责王府及藩王本人安全的护卫指挥使,俱是由朝廷指派。
所以说,藩王的权利很大实则是一种假象,因为涉及到封地政务及军务乃至藩王人身安全的首要官员俱是由朝廷指派。也就相当于在藩王身边钉下几个钉子,用以监督藩王日常行为举止,其实也就是以防藩王谋反。
当然这种所谓自由的情况是见仁见智,例如你是一个很老实,没有其他心思的藩王,就会过得很好很如鱼得水。相反,你若心思不良,或者动了什么歪主意,那么要想费的心力就极大。
上辈子,云王就是一个很老实的藩王,他着实过了一段时间如鱼得水的日子。
可是这辈子,他不想当一个老实的藩王,他的面前就面临了三座大山。三座必须越过去的大山,倘若不然,这处封地还不能算是自己的地界。
幸好的是,护卫指挥使是从骆怀远身边护卫中提起来的,就是以前的护卫队长李威,也算是给了骆怀远一点私下的自由。藩王的私人护卫队以千记数,也就是说,只要你养得起,一万之下是可以随意操作的,这些朝廷并不会干涉。
骆怀远的护卫如今只有一百多人,其中三十多人是早年就跟着他了,算是嫡系。还有其他几十人而是当日出京朝廷派来护卫他的,里面有没有别人的钉子且不知,当然能不用最好不用,还是从本地招募的最好。
因为天气寒冷,又临着年关,骆怀远到了云城以后很老实,每日就缩在别院里陪着自己王妃。
封地的老大来了,有资格来拜见的官员自是络绎不绝,这大雪天气也没能抵挡住他们想进步的脚步。只是骆怀远懒得搭理他们,俱以王府未建好,如今不过问公事,各府衙按部就班,不用上表作为托词,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私底下却是陪着严嫣将整个云城玩了一个遍,三五不时还骑马出去踏雪。
各处官员富商们不得入其门,只能暗里收买别院的下人,想打听一下云王的习好。银子没少砸,只打听出来一个,咱们云王殿下说话不算数,算数的是云王妃。
呃,这个一个什么样的节奏?
那他们还想送银子、送美人儿之类的,到底还送不送啊?不知道云王妃喜不喜欢美人儿?!
☆、第139章
云王夫妇二人住的这处别院是云城知府钱程奇的私人别院。
云王府还未建成,云王提前就藩,自然需要临时住处的。作为云州府城的父母官,钱程奇也算是云州境内首屈一指的重要官员,自是早早便命人打扫好了别院,以备云王夫妇二人下榻。
云州属北方,建筑风格与南方的小桥流水园林式截然不同。钱程奇也算是个风雅人物,此别院修建的一派江南特色,怪石嶙峋、小桥流水、九曲回廊,即使是在雪天,也难掩其水乡婉约之风采。
其中最大也是最别致的一处院子,名为‘春雨楼’,是为骆怀远与严嫣的住处。而随云王从京城而来的宫人太监乃至侍卫,俱是分散在此别院的四处。幸好这处别院够大,若不然还真装不下这么多人。
能接待云王下榻,这对于云州地方官员来说,是一件极为荣耀之事。钱程奇交代下去,自是要尽善尽美,一切以云王殿下的喜好为标准。
骆怀远与严嫣两人也没矫情,反客为主,别院的下人一概不用,俱是用自己从京中所带来的。哪怕是厨子,也是以京中带来的厨子为主,钱程奇准备的厨子倒是露了几手云州地方特色的菜式,合口不合口暂且不知,反正云王夫妇用自家厨子多些。
对此,钱程奇颇为沮丧,之后转念一想,多年养成的习惯与口味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所以应该不是他准备的不好,而是习惯使然。
实在不能怪钱程奇如此狗腿,按理说他是极为倒霉的。
地方官三年一任,考绩三年都为优者,大多都会升上一品半品的,或者调去其他更为富饶的地方为官。府城知府乃是正四品,再往上就是调进京了。钱程奇为官数十载,所求得不过是去那权利的最中央地带,做一把一品大员之梦。
哪知离他调任之期还差一年,他所在的地方居然被划为了藩王封地。
被划为藩王封地?
简直没有比这更为倒霉的事了!
要知道藩王封地是藩王个人的地盘,地方官员可以自己选任,也可以由吏部那里指派。但朝廷的系统与藩王封地的系统分属不同,而藩地的地方官就恰好卡在最尴尬的地带,即受朝廷管辖,又受藩王管辖,地方官若想升任离开藩地,必须经过藩王或者长史司准许。
所以钱程奇才会如此巴结云王,不光是以防自己不能调任,多做做上面人的功课。也是为了能混个脸熟,是时云王殿下能推自己一把。
钱程奇每日下了府衙,便急急赶往别院,就等着云王召见自己。
可是一等没信,二等还是没信,难不成云王忘了自己这个主人家?
骆怀远确实忘了钱程奇这个主人家,再说具体些他根本没对上相。那日抵达云城,前来接驾的地方官员太多,倒是记得有个体格瘦小的官员领头,却不知道姓甚名谁。所住别院也知晓是云城知府的私宅,可云城知府是谁,他却不知道。
尤其他从京城带过来的宫人太监侍卫着实不少,甫一到达此处,严嫣知晓需要住在这里一直到云王府建成,便拍板发话下去,从侍候打杂的下人,要厨房的厨子,乃至护卫别院安全的护卫,俱是换成了自己人。这不光是为了安全着想,也是严嫣个人的习惯。
实在太惬意,几乎当成了自己家,又怎么可能会这园子是谁的呢?
鸠占鹊巢,说得不外乎是如此。
当然想占别人的巢,那也得看资本。在京城,在皇宫,在自己那些兄弟中,云王算是垫底的,但来到自己的封地,老天第一,他第二!错了,是老天第一,媳妇第二,他藐视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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