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之前确实是爱的,哪有不爱自己儿子的娘。
只是碍于种种,不得不要求儿子要比其他人更为优秀,因为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大熙之主,你必须什么都比别人好。想要优秀,必然要付出很多辛劳,自然不能像两个幼弟那样承欢膝下。
渐渐的感情便淡了,母子之间更似外人,兄弟之间也不甚亲热,平日里连话也甚少说一句。
随着熙帝的日渐长大,皇后总是一再要求熙帝日后一定要善待两个弟弟,要知道两个弟弟就是因为他,才不得不退让出局。
确实如此,都是中宫所出,他甚至没有两个弟弟得父皇母后的宠爱,只因他年长,自然而然便成了储君,大熙未来的一国之君。
熙帝明白这些,也是对母后及两位弟弟颇多退让。
可能因为这一切,也可能皇后似乎真担心天家无兄弟之说,总怕熙帝日后登基对两个弟弟不善,举凡熙帝做出些成绩在先帝那里得到一些夸奖,皇后表面上与荣有焉,私底下便会故意唱反调,大肆对两个小儿子赞赏,扭过头对熙帝又是另一副面孔——
你都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和两个弟弟争那么一点宠爱?你难道不知道你两个弟弟日后是要就藩出京的,之后全指着你父皇对他们是否有感情,你这个做哥哥的是否念着他们。
你已经很好了,你可以留在父皇母后身边,日后也凌驾于你两个弟弟之上,你还想要什么?
这些话哪怕从未出口,熙帝也是懂的。
就是因为懂,才更加痛心。
难不成我不是你儿子?
可惜这种话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再加上熙帝已经慢慢接触到朝务,素来繁忙,也没那个功夫伤风秋月,只能远着些,离得远远的,才能够不受伤。
之后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眼睁睁的看着母后将那两个弟弟宠到了天上。甚至有违藩王就藩之例,在两个弟弟成年之后,有了封地,却一直不出京就藩。
先帝的身子历来不大好,待熙帝可以担当一面,便渐渐将朝务转交给了他。自己一心一意的养身子,甚少问外务。皇后更加张扬跋扈,只要熙帝提出些许不对的,便一力拿着孝道与兄弟亲情压着熙帝。
及至之后,先皇去世,熙帝差点登不上这皇帝宝座,还是靠素来忠心耿耿的镇国公撑着,才坐上了这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当然,这并不算完结。因为人一天不死,左不过还要继续作死。
皇后因熙帝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却拿着这唯一能凌驾皇帝之上的地位频频压制于他。再多的感情与孝道也经不起这种消磨,尤其从小被作为储君培养的熙帝又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人。再加上那两个弟弟早不复当年的单纯稚嫩,仗着有皇太后撑腰,结交朝臣勋贵,没少给熙帝添堵。
新仇旧恨加一起,反目是必然的。
皇太后临终之前还喃喃着痛斥着熙帝狠毒,说天家果然无兄弟。
可事情的真相与对错,无人能说得清道的明。
而延续了大半朝的朝中动乱,也随着皇太后的逝世,与两个藩王的不得好死,才慢慢平息下来。
镇国公明白陛下这是由景思人,心生感叹!
“你的赤子之心固然是好,可惜要知道人心善变,哪怕此时你确定你兄弟一定会一如既往的对你好。可光阴荏苒,时光如梭,随着时间的过去,再加上外力的干扰,许多事情都是容易变的,变得最快的莫过于人心。”
熙帝言语之中带着些许萧瑟之意,这种变化让众人皆是心中一紧,呼吸一窒。
严嫣并未察觉出现场气氛变了,拧眉沉吟半刻,答道:“臣女并不懂陛下所说的这些,可臣女知晓,若是过日子大抵是离不开金银等物。若有一日真若陛下所说,臣女大可带着自己的财物,自己独门独户去过日子罢。”
“那你不会因此而伤心吗?”
严嫣这次思考的时间比之前几次都久,半响,她才抬头答道:“既然陛下都说了人心善变,可见是人力不可阻止的。他自是变他的,我不变便好。至于日后之事,日后再说,他若还当我是亲姐,我自待他是亲弟。他若真是变了,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凡事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这简单的一问一答,你来我往,若只是寻常两人,大家大抵也就当笑料过耳就忘。可因其中有一人是熙帝,不免让人深思起来。
历来上位者说话皆有深意,很可能只是一句貌似不起眼之言,便掺杂了许多的意味儿。久在官场之人,无不明白这些道理,俱是将熙帝的话来来回回在耳中过了又过,只差掰碎了细细琢磨。
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也是如此,难不成父皇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至于四和五,一个貌似专注在吃食上,实则注意力全放在场中,心中点了无数个赞字。另一个却宛如木头,脸上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自顾自静坐宛若僧侣。
熙帝先是一怔,转而击掌大笑,“好一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一个但求无愧于心!不过还是有些想当然了,世事哪有如此简单!”
他略带唏嘘的感叹了会儿,而后回归正题,似乎真对这个思想奇怪的小姑娘颇为关心,建议道:“我觉得你还是嫁人的好,女子嫁人才为正道。”
严嫣这会儿早就不耐烦了,扯东扯西扯了一大堆,一会儿说她嫁不出去,替她操心日后阿陌对她不好怎么办?一会儿又说她还是嫁人的好,这老头儿到底想说什么?
她抿嘴拧眉看着熙帝。
一旁的骆怀远心生紧张,这是小王妃要发火的征兆。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严嫣再怎样,也不会对一国之君发火,又不是活腻歪了。
“陛下既然如此操心臣女的婚事,要不陛下帮臣女说门亲事?有陛下撑腰,想必日后臣女出嫁之后定然事事顺遂!”
也免得她娘总是操心她嫁不出去怎么办。
熙帝又笑了起来,对镇国公道:“看来你这外孙女也不是个一根筋嘛,也知道拉着朕给她撑腰。”
镇国公垂首轻咳:“老臣这外孙女言行无状,也亏得陛下不怪罪的。”
哪里有怪罪,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熙帝这是对这小姑娘是赏识,非常赏识。熙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罕见的非常高兴。
熙帝笑着望向站在下面的小姑娘,兴趣盎然:“那你说说看,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这熙帝脑子没坏掉吧?
估计在场有许多人都是如此想,但没人敢当众表现出来。上位者表现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下面人自然不能落下。
有在熙帝跟前说的上话的老人精们,俱是说着‘老公爷这外孙女是个妙人儿,要是老臣也有这么一个可爱孙女就好了’,‘宛如一块璞玉,纯粹干净’,‘小娃娃是个好的’等等,俱如此类言语。
一众人都等着严嫣回答,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今日之事必然会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本身婚事就困难,今日又突来二皇子当众求娶之事。
这事本身就是个死结,严嫣若是想拒二皇子,必然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她自然不能去说皇帝的儿子不好,便只能贬低自己。加之她也明白二皇子为何求娶于她,索性让他对她从今以后唯恐避之而不及。
“身体健全、无甚隐疾,比臣女高些。关键能忍受得了臣女这种性格,要对臣女一心一意的好,事事以我为先,另外不能纳妾,没有坏婆婆。”
前面几句还能听,还会让人赞叹这女子眼光是个平易近人的。越说到最后越不成体统,什么不能纳妾,什么男子以女子为先,什么没有坏婆婆?
这真是小儿之语,荒诞无稽,简直就在明晃晃打之前那些赞美她人的脸。
场中之人脸色俱是怪异了起来,这其中也包括熙帝。
他有些啼笑皆非,“男子三妻四妾乃是正途,为何有不能纳妾之言?女子应该以夫为天,此乃三纲五常,还有儿媳妇孝敬婆婆乃是理所应当,这坏婆婆之语又是怎么说?”
说着,熙帝意会不明的看了镇国公一眼,镇国公神色略微有些黯淡。
“妇人多了是非多,俱被关在一处后宅之中,可不是成日里争得跟个斗鸡似的?家中永无宁日。”
这句话说出,在场除了严嫣,唯二的两位妇孺脸色顿时好看起来。天下最大的后院便是后宫,萧皇后和许贵妃可不是成日里争得跟斗鸡似的。
尤其熙帝笑着望了两人一眼,更是让两人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严嫣干脆利落的继续说道:“他不对我好,我嫁他作甚?”
“婆媳之间天生地位不均等,有那些蛮不讲理又喜欢拿孝道来压人的,明明是她的错,做儿媳的还必须忍气吞声。并且女子一旦出嫁,面对婆婆的时间比自己丈夫还要久,要是有个老而不死的作妖,那日子还能过否?天下再没有这等憋屈事,反正臣女是忍不了这些。”
这是严嫣心底的实话,一句谎言都没有。
好话之所以会好听,是因为人们从不会将心底最深处那些不适合公之于众的话说出口,说出来的言语每每俱是加以修饰,严嫣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毫无遮掩,着实惊世骇俗。
不得不说,严嫣现在越来越讨熙帝喜欢。
一起先只是因这小姑娘所言所答正中自己下怀,她为了婉拒二皇子的当众求娶,不惜自贬,熙帝生为天子,自是不能让小姑娘吃了亏。之后交谈,见她干脆利索,性子果断豪爽,想法每每异于常人,细细深思却是颇有道理。再加上有些言语戳中了熙帝内心深处的一些隐晦,更是对她颇为刮目相看。
而此时,见是两人所谈荒谬至极,严嫣一些言语也颇为让人惊诧,可又再度戳中了熙帝的一件心事。
那就是明善公主。
熙帝子嗣单薄,公主也只有两位,俱是身份低下的宫嫔所生,明善公主乃熙帝长女,为一位嫔所生。
明善公主从小接受最正统的宫廷教育,一派大家闺秀的做派,生性善良,温柔娴淑,明慧知礼,深得熙帝宠爱。
这仅限于出嫁前,出嫁之后,明善公主日子却过得并不怎么顺遂。
说白了,就是一点,性子太软,又遵从三从四德。别看男人们喜欢女子三从四德、为妇道之表率,可换着自己女儿却是极为不愿意。
娶了一位皇家的公主,那驸马家却是不敢明晃晃的欺负的。驸马倒是没什么可挑,无奈有个不善的婆婆,她从不打骂与你,只是拿着孝道与各种软刀子手段对付你。
明善公主每每回宫,俱是不乐,问她也不说,总是说没事。
之后熙帝细细查过,才知道女儿过得确实不好,这才发现女儿似乎养得有些歪了。
他皇家的公主合该应该如眼前这个小姑娘这般,霸气侧漏肆意张扬,才算是最好!哪有我皇帝的女儿还有受婆家的气一说?
怕什么?天捅破了,还有他这个父皇撑着!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拿出来说的,总不能熙帝车马放明教着女儿去欺负婆家人。他也曾让皇后乃至明善公主的母妃点拨她一二句,无奈她并不开窍,扶都扶不起来。
简直让熙帝恨铁不成钢!
“看你说得如此义愤填膺,可是有感而发?老而不死,这说法倒别致,不过形容的非常恰当。明善的驸马,你以为呢?”
这次蒙山狩猎,自然少不了明善公主及其驸马,驸马也参与了今日的狩猎,不过在一众青年才俊中并不显眼。
见陛下点名问他,驸马一下子脸便涨红了起来,哆哆嗦嗦跪了下来。
“回陛下的话,臣、臣……”
熙帝满脸厌倦,看都不看他一眼,挥手让他回到席上。
历来家事便是世上最不好处理之事,熙帝恨铁不成钢,在一旁干着急,女儿忍气吞声习惯了,居然也觉得没甚,他又何必做个破坏女儿家庭的恶人。
只是,心里憋屈啊!
今日见到严嫣,所言所语惊世骇俗,看似歪理,却不可否认确实有她的道理。
这样一个小姑娘,鲜活而肆意飞扬,真不忍心折了她的羽翼,让她泯灭于众,面目模糊的宛如那全天下千千万万妇人一样。
看似熙帝与严嫣说了这么多,其实一起先他是打算当场将她婚事定下了,直接断了某些人的念头。如今他的想法仍旧没变,却多了些怜悯及看顾之意。
熙帝也没再问严嫣,而是指着她,笑着朗声道:“这小姑娘,朕甚为喜欢,在座的各位爱卿家中定然少不了有合适的子弟,可有意愿为家中后辈求娶的?先说好了,人家小姑娘条件摆在这里,不合适的千万不要上前揽下。”
又说:“若不是人家小姑娘看不中我那二皇儿,朕可真想将她娶回来做儿媳妇!”
下面一片寂静。
谁敢接这茬?
先不提二皇子求娶在先,被这一个处事惊世骇俗的小姑娘给拒了,这一上一下一老一小插科打诨,居然将事情变成了如此这副样子。
又是不能纳妾,又是要以她为先,尤其最后那点,哪家的后辈没有亲娘,若是对你好,自然是好婆婆,若有一点不好,便沦为了恶婆婆。可这好恶的定论还真是不好说,难不成为了娶个媳妇,连孝道都不要了?
又见陛下这么车马放明给其撑腰,再加上还有个难缠的镇国公,娶她进门,除非是想日后府里供个祖宗,更何况还要冒着得罪许贵妃一系的风险。
无一人敢出声。
熙帝紧抿着嘴,似有点不乐。
现场的气氛很是尴尬。
镇国公刚想开口解围,熙帝又开口了,“唉,看来你还真是不好嫁,你看这么多勋贵大臣居然无一人敢开口,难不成朕的眼光真是很差,居然没人觉得你是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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