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走出多远,元墨忽然“啊”地一声:“糟糕,快回去!不能这么就走!”
白一忍不住道:“元兄,你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小命,还敢回去?”
姜九怀深深吸了一口气:“元墨,在回去之前,如果我再听到你再出一声——”
“我是真的有事!”元墨把他后面的威胁拦截于出口之前,大声道,“我的鱼忘拿了!”
姜九怀忍不住有丝疑惑,虽然早就知道这人是一头蠢货,但能蠢到这个地步,还是叫人吃惊——为了一条鱼,她竟敢再回到自己方才险些丢掉性命的地方?
白一也露出一脸敬佩。
敢为一条鱼顶撞家主大人,元二爷真是一条汉子。
他劝道:“不过一条鱼而已,哪里没有?”
“别的地方还真没有!给你一万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元墨如今能略动上一动了,扭股糖似地扭了扭,把自己从姜九怀肩上挪了下来,腿犹软,忙搭住姜九怀的肩,“我特意买的,全菜场只此一家,一定很好吃,我保证!家主大人你一定会喜欢的!错过这条还得再等几天,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就这么丢在临风轩,怪可惜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倒不是因为理屈,而是姜九怀的脸色变幻得太奇怪,让她有点儿怀疑自己的眼睛。
眼睛里的恼火像春日下的残冰那样迅速地消失了,阳光溅进他的眸子里,然后折射出成倍的光,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又马上克制住,还是用那冷冷的声音问:“给我的?”
“嗯,我看家主大人这两天胃口不大好,那鱼真的不同凡响,您一尝就知道了。”
“唔。”姜九怀努力板着脸,声音淡淡地。
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奋勇齐发,蓬然一声响,能开出一朵花来。
怎么办?
她的手搭在他肩头,人靠在他胸前,他能闻见她身上好闻的气息。
光天化日,投怀送抱。
还小意讨好,一个夜猫大早起床给他买鱼。
姜九怀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被讨好到了。
心里痒痒的,但痒处被她准确挠到了,于是通体舒泰,每个毛孔都说不出的舒服,一颗心变得又软又酥。
“白一。”他吩咐一声。
白一:“是,属下这就去。”
转身之际,白一听到风里带来主子那刻意放得冷淡的声音:
“鱼鲙。”
“我本打算烧汤……”
“我说,要鱼鲙。”
“是,是,小人知道了。”
“你来做。”
“那是自然的,试问天下间还有谁做的鱼鲙能比得上小人呢是吧!”
白一大步向来路走去,越离越远,这声音便越来越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冬日凛冽清冷的空气进入肺腑,让人格外爽快。
太好了,这天气。
太好了,主子终于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第七十四章
半个时辰后元墨终于重新活蹦乱跳了。
她拎着那两条同样活蹦乱跳的鱼,去厨房做鱼鲙。
姜九怀坐在桌边,以手支颐,静静等着开饭。
下人们已经在摆好两副碗筷,山珍海味铺得满满的,但都不是他等的。
窗外日光淡淡,铺满白石的庭院耀眼生光,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心中没有不耐,全是闲适。
脑子慢悠悠地转,不知道鱼鲙好了没有……
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厨房的人在这里伺候了十几年,第一次看见家主大人出现,唬了一大跳,才齐刷刷跪下行礼。
姜九怀摆摆手让他们下去,走进去。
元墨正在鲙鱼,袖子挽到肘上,露出一管手腕,像是一截新挖洗净的新藕,润白如玉,身上系着围裙,她已经听见他进来的动静了,但鲙鱼讲究的就是一个手起刀落,慢上一分口感都有变化,因此头也没抬:“家主大人可是饿了?鱼鲙一会儿就好。”
姜九怀没说话,只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厨房本是烟尘腌臜之地,但她清清爽爽地站在这里,动作行云流水,眸子凝定专注,姜九怀觉得这里头的赏心悦目之处,不下于国士拈子,高士抚琴。
不一会儿,鱼肉已经片片如花瓣,晶莹柔亮地在铺了一盘,元墨拈了一块送进嘴里一尝,唔,果然鲜嫩弹牙,即便不是现钓现做,也依然鲜甜可口。
怪老头果然有一种将所有鱼都养得好吃的秘方!
她拈起一块送到姜九怀嘴边:“家主大人尝尝看,味道真不坏。”
这纯属是自然而然,从前她那条小船装备未足的时候,片好鱼鲙在厨房里就能和元宝一人一片拈完了。
姜九怀凝眸瞧着她,不言,不语,
一旁的蒸笼里热汽腾腾,把她身后渲染得像是云间仙境,她半歪着头,眸子光润,笑意盎然。
这个小玩意儿讨好勾引人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元墨被他眸子里那点微热的温度惊着了,猛然反应过来。
该死。
他可不是元宝,他是家主大人!
她竟敢先于家主大人吃第一口,还敢用手拿东西喂他,不要命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缩回那只胆大包天的手时,姜九怀微微低头,噙住了那片鱼肉。
不单噙住了鱼肉,还噙住了她的指尖。
不单噙住了指尖,将鱼肉勾起的时候,舌尖好像还碰到了她的指尖。
“唔,味道确实不坏。”姜九怀低低地道。
热汽从那一点轻微的碰触迅速朝全身扩散,呼哧呼哧直往头顶冒,元墨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厨房里另一只冒热汽的蒸笼。
脑子宛如成了一团浆糊,浑沌一片,什么也不知道想,她僵硬地道:“鱼、鱼鲙好了,可以开饭了。”
然后端着鱼鲙夺门就走,落荒而逃。
姜九怀负着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从这个角度,还可以看到前面的人已经通红的耳尖。
风还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心却已经怡然开出一片甜净花香。
勾引而已,谁不会呢?
元墨一路火烧尾巴似地飞奔,走到门口却顿住。
屋里有人。
大长公主和安宁公主。
她连忙停下来行礼。
安宁公主亲亲热热地叫道:“九怀哥哥!”
姜九怀像是没听见,拉了元墨的手腕,带往屋内,口里淡淡道:“太夫人,真是稀客啊。”
大长公主道:“我一来,是望候望候你,许久不曾来,这里倒是改了不少样子。哟,家主大人还喜欢饭后小酌几杯了?”
地上铺了红茸毯,明明有地龙还是点了个小小炭盆,上面烘着橘子皮。
饭桌上除了每日例菜,还添了三四样干果点心,并一小瓶梅花露。
元墨安安静静缩在一旁,尽量假装自己不存在,心里却是一阵发虚。
家主大人没有吃点心的习惯,饭后小酌的也是她元墨。
还好这个话题没有多进行下去,姜九怀直接问:“二呢?”
“二,就是你那个姓白的统领查我四月上京采买的船只,怎么回事?你们姜家内讧,你当是我也掺了一手?”
“谋害家主之事牵连甚广,我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与姜长佑勾结之人。”姜九怀道,“我是姜家家主,查的是整个姜家,太夫人若是姜家人,我便查得。”
他底下的话没查出来:若觉得自己不是姜家人,那便请回风家去。
大长公主给这一句话堵得胸逆,就要拍案而起,安宁公主急忙拉住大长公主的衣袖,低低唤:“祖姑母……”
她们这趟来可不是找姜九怀吵架的。
大长公主一想,只得忍了这口气,道:“你自然查得,只是查出什么来便罢,查不出来,我可不会轻易干休的。”
然后顿了顿,道,“我今日来,其实是听说你前几日在映雪堂摔着了,安宁急得跟什么似的,早就想来探望你。可你这里的门槛太高,她只能干着急,我老婆子实在看不过,便带她来瞧瞧。”
元墨懂了,安宁公主一直进不了这扇门,于是把大长公主当作了敲门砖。
毕竟是姜家的太夫人,即便是姜九怀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他客客气气地道:“有劳太夫人挂怀,有劳公主惦念,我一切都好。”
安宁公主脸上显出羞怯的微笑,恰到好处地露出两粒深深的酒窝:“九怀哥哥安好我就放心啦。”
她回头向大长公主道:“祖姑母,既已知道九怀哥哥没事,我心中大石便放下了,咱们不要多打扰九怀哥哥,回去吧。”
大长公主道:“如今正是饭时,空着肚子走回去,吸了一肚子冷气,回去再吃东西,定然要闹毛病。你们年纪人不妨事,我年纪大了却受不了这个折腾。”
元墨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不是敲门砖,还是敲饭砖。
下人们都是机灵体贴的,瞧着姜九怀略一颔首,便布上碗筷,安宁公主扶着大长公主入席,甜甜地冲姜九怀笑道:“多谢九怀哥哥!”
只是还未等众人提筷,又有客人来了。
这回是姜三爷带着古凝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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