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曹方第一个反应过来,每年的诗会都是州府主办,姜长信固然是文采风流众望所归,但家主大人的身份放在这里,有家主大人当评审官,今年的诗会定然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热闹。
众人纷纷附和,正要举杯高声祝颂,姜九怀双手虚按,众人连忙噤声,不由想起之前无论大家怎么歌功颂德,家主大人好像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看来不吃这一套?当下都变得安静了不少。
姜九怀向平公公招了招手。
平公公连忙附耳过来。心想这祸害竟然靠到主子身上,纯属自己找死,主子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如此近身,哼哼,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把这混蛋扔出去了……
“取我的斗篷来。”
家主大人如此这般吩咐,声音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柔。
元墨做了个很舒服的梦。
她梦见自己睡在大片大片的云朵上,身上也盖着软软的白白的云朵,云朵又大,又软,又香。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尖细的嗓音直穿进耳朵:
“安宁公主驾到——”
安宁公主?谁?她又不认得……脑子里模模糊糊这样想,然后才猛然惊醒。
安宁公主!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宝贝女儿,是本朝子民唯一的一位公主。
这一睁眼,才发现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她竟然被什么东西罩了起来。
难道是她酒后昏睡,平公公嫌她失仪,所以把她装麻袋了?
如此这般想着,她揭开一条缝,探出头来。
她看到一个十七八岁少女走近,那少女生得明媚鲜妍,似一朵带露芍药,嘴角正含着一朵微笑,盈盈道:“九怀哥哥……”
元墨半梦半醒,怀着纯然的心情欣赏美人,唔,这一身的衣饰可真是华丽啊,人儿也是生得玉雪可爱,笑起来颊边还有两粒小酒窝呢!
美人的视线蓦地对上了好怕,陡然间发出一声尖叫:“啊——”
元墨下意识想堵耳朵。
美人的身形娇小,元墨真想不到一具小小的身躯竟然能发出如此尖利的声响,简直要怀疑这位公主修炼过佛门狮子吼神功。
但下一瞬,她也想尖叫了。
因为姜九怀转过了脸。
被烈酒和睡眠麻痹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正常,元墨三魂掉了七魄,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姜九怀背上,脑袋刚好从姜九怀肩上探出来。
姜九怀这一转头,两人息息相闻,鬓角几乎要贴到对方的鬓角。
他的脸在面前放大,肌肤毫无瑕疵,光洁如玉,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脸上既不惊也不怒,甚至不像往常那样冷冰冰,嘴角还隐约带着一丝笑意。
这是梦。元墨冷静地想。
我一定在做梦。
她把脑袋从姜九怀肩上滑下去,重新缩回方才给她一片黑暗温暖的斗篷里。
等、等一会儿再睁眼,她一定可以用一种正确的方式醒来……
第五十三章
“刚刚刚才那是什么?”
安宁公主声音颤抖,花容失色,整个人受到巨大的冲击,“有、有、有颗脑袋……有颗脑袋从九怀哥哥你肩上长了出来!”
姜九怀淡定地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你们、你们刚才都看到了吧?”安宁公主转而问厅上众官员。
“家主大人肩膀上冒出一颗脑袋”这种事情,大家都吓得不轻,只不过在官场混久了,早已学会处变不惊,不至于像安宁公主这般惊恐。
但到底该说“看到”还是该说“没看到”呢?
哪怕是老奸巨滑如曹方都不知道答案。
“你们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吗?”安宁公主诧异极了,试图掀起姜九怀的斗篷,“九怀哥哥,我不骗你,刚才真的,就在你肩膀上……”
在离斗篷半寸的距离,她的手腕被姜九怀用力握住。
姜九怀眸子冰雪般冷然,目光刀锋般锐利,“你我虽有亲戚情份,但男女授受不亲,公主,请自重。”
安宁是皇帝唯一的女儿,是整座皇宫里唯一的明珠,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一个人的冷脸。
此时此刻,她看着姜九怀,整个人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想起了那个传言。
姜家现任家主,是妖怪。
弑父弑母,六亲不认,冷血无情。
安宁一张小脸顿时变得苍白无比,红润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
元墨窝在斗篷里,听得出姜九怀低沉嗓音中的威慑之意,心里替这位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公主喊了声“可怜”,忽听有个熟悉的嗓音道:“阿墨?”
这是……姜其昀!
姜九怀揭了斗篷,灯光下元墨无所遁形,只好从姜九怀身后挪出来。
厅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上。
姜其昀正站在安宁公主身后,显然是一道来的,只不过她脑子迷迷糊糊竟然只顾看美人去了。此时他和所有人一样,眼睛睁得老大,下巴掉下半截。
安宁公主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妖怪,只不过是在斗篷里藏了个人。她就说嘛,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他居然还披着一件大毛斗篷……
等等,大庭广众之下,什么样的人,才能被藏进斗篷里?
“元二,真的是你!”姜其昀不敢置信、痛心疾首,“我听别人说起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竟然真做了人家的男宠!”
男宠男宠男宠男宠……
这两个字在厅内所有人心头回响。
“十七公子请慎言。”平公公看不得自家主子被如此诬蔑,挺身而出,“此人是主子的小厮,身体不适,不慎睡着,主子怜悯他无父无母身世可怜,所以才不曾责罚。”
话音一落,曹方等人登时醒悟,立刻大声附和。
又一轮夸赞波浪般袭来,连绵不绝,甚至有人开始编写“这位小兄弟想必是思念亲人郁结于心吃不好睡不好十分可怜”等等内情,除了把姜九怀吹捧成慈悲为怀的圣人外,顺便把元墨变成了痛失双亲苦恨无比的孝子。
早忘了爹娘的脸长什么样的元墨,不得不在内心再一次为众位大人信口雌黄的本事竖起了大拇指。
总之,男宠什么的是不存在,家主大人如此英明神武,元墨兄弟如此忠孝双全,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呢?
姜其昀当然也不会蠢到当众坚持已见。
姜长信招呼姜其昀入座,并请平公公送安宁公主去槐荫堂——那是女眷们坐席的地方。
安宁公主却不依,手指头往元墨一点:“我要他送我去。”
平公公赔笑道:“此人刚来府中不久,对府里还不熟悉,还时老奴来吧……”
安宁公主不理他,矮身在姜九怀案边跪坐下来,拉着姜九怀的衣袖,半歪着头,一双眼睛乌溜溜地,一派天真可爱:“九怀哥哥别小器,我就借一下而已,好不好?好不好嘛?”
姜九怀将衣抽抽了回来,给她两个字:“不好。”
安宁公主一僵,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拒绝过,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登时下不来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呜呜,九怀哥哥你欺负我……”
元墨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更别提搞了这么大一件尴尬事,她早就巴不得早点闪人,连忙道:“家主大人,小人愿意送公主。”
安宁公主的眼泪说收就收:“你听,他自己都说愿意!”
这种结果显然不合家主大人的意,他微有不悦,淡淡道:“速去速回。”
元墨也不知道槐荫堂在哪儿,姜其昀倒还记得,遂自告奋勇带路。
一离正厅,姜其昀就拉着元墨问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扬州?怎么会在他身边?”
元墨咳了两声,用眼神示神他公主还在呢。
姜其昀大手一挥:“不用管,她比我还想知道呢!”
果然,安宁公主双目炯炯,一脸敌意:“你到底是不是九怀哥哥的男宠?”
元墨长叹一口气,于是就把“自己下扬州买花魁、钱却被押在姜九怀手里、自己花光钱被乐坊赶了出来,找姜九怀是为了拿钱”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
姜其昀点头:“原来是那妖怪敲骨吸髓,区区几千两银子都不放过。”
安宁公主点头:“原来九怀哥哥喜欢的是你这种流连花丛花钱无度的类型。”
元墨:停!你们都错了!
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两人解释,她转而问道:“二位怎么来了?”
说是二位,其实问的是姜其昀。
因为安宁公主会来姜家,毫无疑问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来见姜九怀。
就像姜家长女世代都要嫁给皇帝一样,皇家的公主世代也都要嫁给姜家家主。
而扬州姜家对姜其昀来说是个噩梦之地,他居然会来,还实在是出人意料。
“还不是被她逼的?”姜其昀悻悻然。
安宁公主立刻道:“愿赌服输,谁逼你了?”
“明明是你使诈!”
“明明是你手气烂到家了!”安宁公主哼了一声,“输了还翻账,真不像个男人。”
姜其昀愤愤:“我说话算话,可是把你带到扬州了!”
“你没见开席都半天了吗?你迟了!”
姜其昀脸色发青:“要不是你半路要看什么水匪,我们怎么会拖到这会儿?”
“公主”这么高贵的人物,姜其昀竟然敢用吼的,元墨一度担心他保不住狗头。
后来才知道,皇帝会找一些世家子弟入宫为皇子公主伴读,姜其昀就是其中之一。两人小时候在宫学里就照着三顿饭打架长大的。
小时候安宁公主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长大之后,经过后宫嫔妃们的教诲,学出了一门新本事,那就是——
她怔了一下,眼睛含泪:“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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