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多日不见的叶守川和元宝。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话说元墨下了江南,到过年都没有回红馆,众人便觉得不对。
元墨最喜欢过年,过年都不回来,一定是出事了。
红姑和欢姐等人当即拜托叶守川来扬州找元墨,其实不用她们托付,叶守川一过完年就打算动身。
元宝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和元墨分开过这么久,眼泪汪汪缠着要和叶守川一道来找元墨。
正遇着有官员往扬州赴任,叶守川便带着元宝坐上了官船。
可这位官员交游太广,每到一处,都有亲朋贺喜送行,一停便是好几天,接着上路之后,复又得暂停。
照这个速度,等他到扬州赴任,估计得是小半年后了。
叶守川遂带着元宝寻了条私船,一路南下。
到了扬州,两人才知道元墨过年也回不来的原因——她卷进了姜家夺位之争!
好在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二爷之名传遍江南,叶守川一打听,就知道元墨已经随姜九怀回京,两人便又急急登船,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姜家的船,寻到淮安。
“呜呜呜阿墨我可算见到你了……”元宝扑在元墨身上,哇哇大哭。
元宝瘦了不少,也晒黑了不少,可见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元墨十分心疼,抱着他:“不哭不哭,我好好的呢,这不正要回去嘛……”
还没抱完,忽然怀里一空,元宝被白一和黑蜈蚣一左一右架起,扔在了旁边的坐席上。
望向姜九怀,姜九怀垂着眼睛,脸上没有表情。
平公公今夜头一回觉得舒坦——哎呀,这才是他一手带大的主子啊。
把女伎让给元墨、又给元墨把满城女伎叫来什么的,根本就是主子撞邪了嘛!
元宝向来是个百折不挠的,眼看着还想再蹭过去,元墨忙道:“阿宝你饿不饿?”
她不说“饿”字还好,一说他就发现自己饿了,然后就发现面前的席案上全是好吃的。
在元宝埋头大吃的功夫,女伎们的斗艺已经结束,一名女伎折了一枝海棠花进来,笑盈盈道:“枯坐无趣,既然人多,咱们来玩击鼓传花如何?”
击鼓传花乃是乐坊里最常见、也最不容易出错的游戏,席上传花,鼓停时花在谁手里,谁便要饮酒一杯,然后不拘做点什么,歌也好,舞也好,打拳也好,哪怕说句笑话都行。
传花时规矩是尊者先得花,坐主位的人要先饮这第一杯酒,因此海棠花传到姜九怀手里时,便恰到好处地止住了。
那枝海棠花拈在姜九怀手里,花瓣娇艳欲滴,姜九怀清冷如月,莫名有股反差,让人很想将这一幕搬进画中,终身供奉。
每一个进来的女伎,都渴望能坐到姜九怀身边,可惜他的身边好像有一层无形的结界,没有人能进得去,大家只好眼巴巴看着,此时却是能明目张胆笑道:“恭喜贵客拔得头筹,不知贵客要做点什么?”
歌?
舞?
打拳?
讲笑话?
元墨光是用想的,嘴里的酒就差点喷了出来,平公公更是冷冷一哼就要站起来,元墨连忙道:“不拘什么都好,不如,就问姜兄一个问题吧!”
女伎们都是察言观色的行家,见此一说,立即从善如流,低头商议一阵,一名女伎大着胆子问道:“敢问贵客,可有心仪的女子?”
元墨忍不住佩服这帮姐妹,还真敢问!
平公公又不满意,一声“放肆”已经到了嘴边,主位上,姜九怀拈着花枝,慢慢吐出一个字:“有。”
女伎们激动们激动不已,又问:“可在席上?”
平公公喝道:“一个问题已经问完了……”
姜九怀再次开口:“在。”
女伎们像是炸开了锅。
席上并无女客——当然有两位明显是穿男装的姑娘,女伎们选择性无视了,激动地问道:“是哪一位?”
是哪一个幸运儿,能得到这般人物的喜欢?
姜九怀轻轻一笑,没有再说话,鼓声再起,他将花枝顺手递给了旁边的古凝碧。
古凝碧接过的时候,指尖微微发颤。
安宁公主则瞪着古凝碧,十分恼火。
心仪的女子,哼,多半不会是自己。
元墨给慢慢喝了一杯酒。
阿九有心仪的女子啊……
定然是古凝碧了。
门外不时仍有女伎过来,加入这击鼓传花的行列,席上的人大多都轮到了一遍。
白一和墨蜈蚣过了趟招。
封青则当场表演一口气喝完一坛酒。
平公公僵着脸说了个笑话,大家都很捧场地发出了几声假笑。
古凝碧吟了一首诗。
安宁公主要来箜篌,奏了支曲子。
元墨就拿筷子敲着酒杯,唱了支小曲。
叶守川舞了几式刀法。
轮到元宝,元宝不知道做什么好,女伎见他肉呼呼生得可爱,且有几分天真痴愚,便道:“那便说个秘密好了啦”
元宝问元墨:“可以吗?”
元墨笑道:“自然可以。”
女伎们有心逗他,又道:“要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的那种哦!”
元宝便想了想,认真道:“阿墨没有小玑玑。”
刹那间,举座皆静。
“噗”,元墨一口酒喷了出去。
叶守川喝道:“阿宝,不能乱开玩笑。”
他虽是想帮元墨挽回,但语气太过严厉,元宝吓得一抖,问元墨:“我说错了吗?不能说这个吗?”
算了,这下是八匹马刀拉不回来了。
如果前面还能说是元宝不懂事,现在可就是板上钉钉了。
万万没想到,她一直守得严严实实的秘密,就这么给元宝无意中叫破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也罢,叫破就叫破吧,姜九怀自然是要恼她欺瞒,那也没事,她跟师兄一道走就是了……
就听姜九怀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寂静,他“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原来是天阉?”
元墨没想到绝处还能逢生,低下头,一脸沉痛地道:“我……确实自小如此。”
她没撒谎,但听上去,这便是承认了。
在座的男人都露出了一丝同情的神色,平公公的目光更是极其复杂,有同情有怜爱,还有惋惜。
女伎们纷纷施出浑身解术,重又把气氛拉了回来,大厅里重新充满欢笑与歌舞,方才那尴尬的一幕好像是大家的错觉。
元宝可怜兮兮地蹭到元墨身边,小声道:“阿墨,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元墨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是!再敢提小玑玑的事,你这辈子都没有肉吃!”
元宝面色惨白:“我再也不敢了!”
女伎们虽是竭力活跃气氛,但服侍元墨的那几个到底是有所不同了,一般地也温柔劝酒,但不会故意把手往往元墨手上蹭上了。
元墨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一抬眼,忽见姜九怀看着自己,连忙扯出一个灿烂笑容:“姜兄,来,我敬你一杯!”
姜九怀没碰杯子,看了她半晌,收回视线,淡淡道:“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女伎们还有些舍不得,黑蜈蚣使了个眼色给坊主,坊主知机,忙领着女伎们服侍客人们起身,一直送到门口。
“二爷!二爷!”
院子里另一头的屋檐下,忽然有一人冲了过来。
白一与黑蜈蚣拦下她:“什么人?”
夜色昏暗,灯笼隐约照出是个身形削瘦的女孩子,穿一身青布衣衫,手里抱着一只套着锦兜的琵琶,那琵琶都穿得比她好些,显然是过楼女伎随行的下人。
她被白一与黑蜈蚣拦着过不来,尖声高叫,“二爷,是我啊,茉莉,是茉莉啊!”
元墨晚上喝了不少酒,脑子有几分晕晕荡荡,疑心自己听错了,“你是谁?”
“茉莉!”她哭叫道,“我是茉莉!”
元墨浑身一震,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
确实是茉莉!
只是她的茉莉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都用牛乳兑在水面洗脸,肌肤比豆腐还要嫩滑,身形虽说纤秀,该有肉的地方却不少一分。
而眼下这个女孩子,脸色黯淡发青,头发干枯发黄,一双手更是连指甲都开裂了,摸上去比仆妇的手还要粗糙。
元墨下意识捏一捏她的手腕,只觉得比在红馆时细了不止一两分,茉莉忍不住“嘶”了一声,似是受痛。
元墨撸起她的衣袖,只见手臂上东一块西一块,一片青紫。
“怎么回事?”一股怒气直冲元墨心头,“谁打得你?”
谁敢打她的宝贝女伎?
大约是这一声杀气太重,人群里一位女伎颤巍巍站出来,“不关我的事……她是才来服侍我的,做的都是些粗活,今日是赶着过楼,一时来不及,才让她帮着抱琵琶,平素时我都很少见她,我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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