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湿淋淋站在言妩面前,心中只觉得——说得好有道理。
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驳啊!
姜九怀同样一身是水,气度风华居然没有一丝受损:“因为季云安。”
言妩淡淡道:“我不明白的你的意思。”
“姑娘若是真不明白,此时就应该向船外示警,黄金与自由身唾手可得。”姜九怀道,“我一日不能复起,季云安就一日不能出头,这个道理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元墨恍然大悟。
诗会上,谁都知道季云安是元墨引荐,很得家主大人看重。如今家主大人生死不明,元墨成了杀人凶手,季云安自然是前途尽毁。
“袖手旁观可帮不了你的情郎。”姜九怀慢慢道,“是到了下注的时候了。”
言妩脸上瞧不出端倪,但元黑注意到她握着绢子的指尖微微发白,就知道姜九怀赢定了。
果然,半晌之后,言妩低声问:“我要怎么做?”
姜九怀微微一笑:“先借姑娘古琴一用。”
言妩不单送来琴,还送来干净衣物。
元墨已经发现了,她的思路完全跟不上姜九怀的思路,便也索性懒得费这个脑子,走进屏风内换好了衣裳。
乐坊都会备几套男子的衣衫给客人用,取的是中等尺寸,两人身形都颇为高挑,下摆都短了一截。
但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讲究?
姜九怀试了一下琴弦,道:“弹首曲子给你听可好?”
话音才落,忽听得楼下响起喧哗声。
元墨原以为是言妩打发客人,但一想不对,以言妩的手段要打发客人走,绝不至于闹了这么大动静。
于是扒在门缝上往下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上船的是姜家府兵,领头那一个,是奔雷手。
真他娘的阴魂不散!
言妩不敢深阻,只打叠起笑脸温柔款款招呼奔雷手,奔雷手却是冷着脸,手一挥,府兵们如入无人之地,搜查屋子的每一处,桌底柜角等等没有一处遗漏,转眼便将大厅搜查完毕,很快就要上二楼了。
元墨大惊失色,这会儿再跳进水里藏身都来不及了。
姜九怀却是气定神闲,手指拂过琴弦,圆润琴音流泄而出,颗颗轻盈跳跃,赫然是《黄莺啼》。
大哥你竟然还有心思弹琴,而且弹的还是这种异常轻快的曲子!
府兵们蹬蹬蹬上二楼。
元墨满屋子都找不到一样能用的家伙,只得抄了两把圆凳在手。
进来一个拍一个,进来两个拍一双。
她在这边急得满头大汗,那边姜九怀看她一眼,道:“你准备拿两把凳子硬扛我家的府兵?”
元墨看看这两把凳子,欲哭无泪。
姜九怀嘴角含笑,目光柔和,肌肤犹带水色,泛着玉光,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险境。指下愈发轻快,真像有一只只黄莺从他的指下飞出,绕室盘旋,宛转啼鸣,目中有浅浅笑意。
这笑意太温柔,没有一丝恐惧,也没有一丝紧张。
元墨本来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见他如此,整个人反倒静下来。
怕什么?
怕又有什么用?
打不过就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府兵们已经冲到了房门外。
元墨提起案上的酒壶,猛灌一口。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就在这个时候,窗子上“嗒”地一下轻响。
姜九怀正好弹到最后一串流丽的尾音,手按琴弦,停下,然后,摘下了左腕的金麟,递给元墨:“去,给外面的人。”
元墨已经放弃的脑子又开始轰轰响。
谁?给谁?这可是金麟啊大哥!
所幸时间紧迫,脑子也没能轰鸣多久,她打开窗子,就见窗子底下抓着一只黝黑的铁爪。
这东西她十分眼熟,当初墨蜈蚣带着水匪杀上卫子越的船,用的就是这玩意儿。
果不其然,铁爪下连着一道绳索,一个人挂在绳索上,穿一身黑色水靠,头顶盘踞着一道蜈蚣般的疤痕,正是黑蜈蚣。
黑蜈蚣朝她展齿一笑,在黑夜中无声地开口:“二爷。”
元墨发现,当意外和吃惊来得太多的时候,脑子便会麻木。
她麻木地把金麟扔下去,黑蜈蚣一把抄住,收回铁爪,迅速入水,半点水花也没有溅起,人就没影了。
几乎是同时,不远处一道烟花蹿上半空,“啪”地一下炸开,湖上所有人一齐注目。
那道烟花像是在瞬间吸引了姜家所有船只的注意,湖面上的姜家船只迅速调头,向着烟花的方向追去。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原本已经快到搜到这扇门外的府兵蹬蹬蹬下楼。
奔雷手的声音传来:“有船拒绝搜查,正在往南方逃逸,给我去追!”
他们来得比去得还快,画舫顿时安静下来。
不单是画舫,整片湖面都安静了许多。
远远望去,姜家船只密密麻麻地缀在一条小船后面,那船虽小,速度却快,乘风破浪,将姜家的船只带向运河。
湖面上还剩下几只姜家的船在游弋驻守,大约只是防范突如其来的意外,已经没有兵力一一搜查画舫了。
元墨长长地松了口气:“阿九啊,你下次有安排,能不能跟我说一声?我胆子小,都快吓死了好吗?”
姜九怀笑:“二爷可是打算用板凳硬扛姜家府兵的人,侠肝义胆,豪情绝世,世所罕有。这样的胆子还小,谁家的胆子敢大?”
“哈哈哈哈,”元墨大笑,“不要以为拍我马屁我就会原谅你!”
两个人刚逃过一次危机,心情都十分轻松,元墨还想问问接下来怎么做,忽觉船身微微一顿,没错,就是船只与船只相靠时特有震颤感。
元墨惊恐,娘啊,不会又是姜家的船吧?
结果证明,她这是杯弓蛇影。
靠上画舫的是一条小船,小船上的是一位熟人。
季云安。
元墨忽然想起,她第一次来到扬州,也是遇上季云安来找言妩。只不过那时季云安是以琴诉心声,船与船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而这一只,他直接靠了船,跃上了言妩的船头。
元墨义愤填膺。
她看季云安其实挺顺眼,但季云安做什么都行,跟她抢花魁,那是万万不行!
她一掳袖子就要下楼,姜九怀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按兵不动。
元墨一想,也对,她家言妩最是沉着冷静,一定会妥妥地拒绝季云安。
如此这般,倒平静下来,扒在门缝上看热闹。
果然,言妩不负她所望,冷冷地道:“季公子擅闯画舫,意欲何为?”
这冷漠的神情,这疏离的语气,让元墨点头激赞。
但季云安却没有像当初地样忧伤离去,他看着言妩,深深道:“阿妩,你放心,我再不会来打扰你了,我要走了,今夜来见你最后一面。”
言妩似怔住了,一时没有说话。
季云安道:“元兄出了事,若是有心人构陷,我也难逃一死,扬州我恐怕待不下去了,临走之前,有一事嘱咐你。”他说着,看了看左右,“此事关系重大,能否单独同你说?”
元墨心情有点复杂。
她的通缉令都贴满大街小巷了,季云安还肯唤她一声“元兄”,可见义气深重,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但这种“摒退左右私下单聊”的手段,分明就是图谋不轨啊!
阿妩,挺住!别听他的!
他肯定是人快要走了,想在最后一晚遂了心愿!
然而这次言妩挥了挥手,真的让厅上的服侍的人离开了。
偌大厅堂,顿时只剩他们两个人。
元墨觉得十分危险,想去解救她的花魁。
姜九怀再一次按住她的手:“阿墨,将心比心,难道你不想成全他们?”
元墨震惊了。
一者,哪个坊主愿意成全女伎的私情?
二者,神啊,阿九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将心比心……比什么心?比谁的心?
楼下,季云安上前一步,就在元墨脑中警钟长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并没有近到过份的距离,然后道:“阿妩,元兄不在,你大约也不会去京城了,但有一点,以后若是姜三爷请你去弹琴,你能拒则拒,千万离他远一些。人有千面,姜三爷绝非看起来那般超凡脱俗。”
言妩道:“你想说什么?”
“为了你的安危,我不能多说。”季云安道,“总之请你千万记得,离姜三爷远一些便好。”
他的眼中的痛楚、思慕与绝望仿佛要冲破身体的束缚,奔涌到言妩身上,但季云安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向言妩深施一礼:“阿妩,你我就此别过。”
说完,像是不敢再看言妩一眼,他转身就走。
言妩上前一步,张口欲言,却又止住。
但有人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等等!”
元墨从二楼飞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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