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这时候全然忘记此事。
时日尚早,天刚破晓,谢晦在晨光之中坐着,雾霭落满他鬓发衣角。他手握书卷,在绿水青山的村子里本身就像是画中人。
姜莞的尖叫将画面打破。
谢晦眉头都没动,淡定地将书放下,向房间走去。待看到少女只着中衣在床上拥被而坐,他下意识侧过头去,目光落在窗棂之上。
“我快要被吵死了,你去让他们闭嘴,不要再吵我了!”姜莞一挥手袖子卷起,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胳膊。
谢晦看着窗道:“今日是村子里的出村日,出村的要将山货准备好,不出去的也会互相交换一些东西。”
姜莞捂耳朵:“我不是要你进来解释的,让他们闭嘴,不然我杀光他们!”
谢晦不说话。
姜莞发现她只要让他做他不愿做的事时,他就很会沉默。
“滚出去,让圆圆进来。”她咬牙切齿,听上去打算吃人了。
谢晦老老实实出去给她叫圆圆进来伺候了。
他和相里怀瑾不大一样。无论她要做什么,相里怀瑾都会无条件支持。而谢晦虽然也不反抗,但他有不做的事。狗虽然不是什么好狗,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由圆圆伺候着洗漱更衣,厨房还在做着早膳,姜莞并未戴帷帽,径直向外去。她并没有不许别人看脸的奇怪要求,之所以戴帷帽是嫌太阳晒,怕将脸给晒黑了。
她这么出来,村子中许多在外交换的村民们一下子没了声音,目光纷纷落在她脸上,随后都不敢看她了。
姜莞咳嗽两声坐实自己十分虚弱,在村民之间散步,顺便看他们是如何以物易物的。
她的到来让村民们一下子拘谨起来,说话都不自觉放轻声音,动作也僵硬起来。
姜莞本身被吵醒心里是不舒服的,但看到一群人为她的美貌所倾倒,她又很洋洋得意。
虽然是一群土包子,但也还算有眼光,看到他们大惊小怪的样子,她满意了,也懒得追究他们的吵闹之罪。
谢明月正像之前每个月那样从许多邻居那里无偿拿到许多村民们并不认识的珍稀药材。
村民们一面给她药材一面同她寒暄:“明月,你娘的病如何了?这些药材可还有用?”
谢明月便道:“我娘还是老样子,用了药后有点起色,只不过她的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起来的。”
大叔也听不懂什么病不病的,知道有些用就笑着点头:“那就好,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旁人听了都点起头,深以为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谢明月倒一直伺候着她娘,从来不向人抱怨,便冲着这一点,村民们就乐意多帮帮她。
“等一下。”姜莞的声音同时在二人耳边响起,让他们的动作齐齐一顿,药材并没到谢明月手里。
谢明月僵住,不好的预感爬上她的背,她恨不得重新过一遍今日,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大叔也惶恐起来,姜莞的模样看上去就不好招惹,他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这位女郎不快。
姜莞亮着眼睛看他手中药材:“哪来的?我要啦。”
“这……”大叔看看谢明月又看看姜莞,露出颇为为难的神情。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另一个他也得罪不起。
“谢晦,给他钱!”姜莞颐指气使,对着身后的谢晦大手大脚道。她出来时并没有带护卫,只带了谢晦一起。她睡不好觉,他也别想看书,大家一起倒霉。
谢晦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姜莞娇娇一笑:“不好意思,忘记了,你没钱。”
她娇纵地指着这药:“她出多少钱,我双倍给你!”财大气粗极了。
其实姜莞要这药也没什么用,虽然稀奇,但她又不是真有病。她就是幼稚,故意抢谢明月的。
大叔一下子懵住:“她……她没给钱。”
姜莞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明月:“你不给钱,白要人家的药啊?”
谢明月脸上火辣辣的,姜莞横插一脚让她颜面无存。
尽管她本来就是白拿别人的药,村子里的人也是都知道这件事,还很照顾她,但她依旧不能接受这件事被宣扬出来,尤其是在谢晦面前。而且她要这药的目的并不单纯,她只期望姜莞是个草包美人,只是单纯要和她抢。
大叔忙替谢明月解释:“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说什么钱不钱,太见外了。明月她娘是好人,身体不好,这东西本来就是随手摘的,是不是药还不一定,但能让她娘的病有些好转,白送给她倒也无妨的。”
姜莞神情古怪地看向谢明月:“这东西能治你娘的病啊?”
谢明月在众目睽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承认到底:“没错,女郎,你若是花钱要买便买吧。虽然这药对我娘的病确实很有用,但我总不能挡了孙叔的财路。”
孙叔听她这么说,倒真不好意思将药卖给姜莞,但也不想白白错失赚钱的机会,是以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姜莞难得沉默,大眼睛望着谢明月,满脸写着“一言难尽”四个大字。在一片尴尬中,她终于再度开口,让本就尴尬的场面变得更加尴尬:“你娘她阳事不举么?”
“嘶——”场面上传来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众人都没想到这位女郎如此口无遮拦,而且这话分明就是在羞辱人吗!
明月她娘一个女人,如何能,如何能阳事不举。
谢晦容色冷淡地叫她:“女郎。”
谢明月直接流下泪来:“女郎,我知道你身份尊贵,爱以人取乐,可你不能这么说我娘啊!”她知道姜莞看出门道,当下立即示弱,将脏水泼在姜莞头上。
其余村民们也顿时觉得姜莞太过分了些,但又不好指责她,总之心里是不满的。
姜莞皱眉:“你哭什么呀?不是我说你娘不举,是你自己说的,现在赖我是吧?再哭我就叫人揍你,真将你打得嗷嗷大哭。”
零零九听得无奈,谢明月这招示弱害人的伎俩遇到姜莞这种蛮横无理的完全没用。姜莞说到做到,要揍她一定会揍她,可不是说说而已。
谢明月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恨恨地收了眼泪改为抽噎:“女郎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我娘那种话!”
“这药,你说你娘吃了有用,别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啊。”姜莞笑笑,“淫羊藿,专治阴萎、筋萎、阳事不举的。你娘吃了这个有用,我真不好说。”
托谢晦看书看得杂的福,她读过不少医书,可惜并不会运用,不过认出个把药材倒不成问题。
谢明月没想到她当真认出来了,一下子慌乱起来,然而面上倒还不显,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她开始抵赖:“我不知道女郎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女子,哪里懂得许多事情,女郎莫要说我了。”
众人终于听出来些眉目,一下子呆在原地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郎说得信誓旦旦,看上去不会有假,但明月这闺女哭得让人心疼,看上去也不像知道什么的。况且这东西若真是那功效,她要这个也没用啊!她一个女孩子。
姜莞似乎能猜透人心,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下更看不起谢明月了:“这东西的确是药,而且较你们那些药卖出的价钱能高上许多。高门大户中许多老爷都精力不济,又要逞能,便爱用这药,算是个好东西。”
村民们听她说得有板有眼的,不由开始信了。
姜莞慢悠悠道:“若不信,你们今日正好出村,拿去医馆找郎中问问就是了。不过呢,你们看起来那么笨,一定会被压价的。”
谢晦在她身后,并不能看见她的神情,但他已经能从她的语气中想象出她的神情,可见他实在被姜莞折磨得够呛,把她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中了。
“女郎,您说的可是真的?”孙叔眉头已经皱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骗你们干嘛?你们又穷又土的,骗你们又没好处。”姜莞撇嘴,话说得极不中听,却能让人信服。
诚然,女郎身份尊贵,没必要拿他们寻开心。
零零九若是听到他们的心声,又要说姜莞就是个爱拿人取乐的人。不过她这次取乐的对象不是他们,是谢明月罢了。
谢明月努力思考破局之路,却发现自己仿佛置身死局。在谢家村过得太安逸,她行事已经忘记小心谨慎,被姜莞抓个正着,只能说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明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孙叔代众多村民们问了一句。
谢明月被点名问,心都沉了下,知道事情要败露。可她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一旦承认,她在谢家村就过不下去了。她骗了村民们诸多众人认不出的药材,若是让大家知道她早能认出药来,她无法想象。
谢家村村民们虽然淳朴慷慨,但她可以说是骗了他们的钱!触动利益,没人能忍的,尤其是对穷苦百姓来说。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明月喃喃道。
第82章 欺骗的后果
谢明月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平常给我娘熬得这个药她喝了有用的啊。”
她情真意切,又是由众人照料着长大,众人看见她哭忍不住叹气。
姜莞笑嘻嘻的:“那你娘可真厉害。”
谢明月恨不能杀了姜莞。她自觉错就错在丧失了警惕心,没想到竟然有个识货的突然来到村子里,也没想到姜莞向来从不早起的人今日起得早。
都是她不曾防范,不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纰漏的。
谢明月在心中诅咒姜莞暴毙而亡好将她的事遮掩过去,可惜祸害遗千年,姜莞好端端地站着,还用那种令她讨厌至极的眼神看着她。
谢晦开口总结:“带药去镇上就知道是什么功效了。”
孙叔叹口气,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谢明月,最后点点头,将手收了回去,一篓药也被收了回去。
其余村民们心里有了疙瘩,他们尚未给出的草药这下子也不想给出去了,都存着要拿到镇上让医馆里郎中鉴定一番的心思。
他们不信谢明月了。
他们宁愿这些都是草,并不能卖出什么价钱,也不能接受谢明月一直诓骗他们。过去两年,他们给过她的不明草药数不胜数,若都是能卖钱的,他们简直要被谢明月气死。
姜莞转身踱到谢晦跟前阴阳怪气:“哎哟,你好心疼她呀,想为她拖延时间是吗?”
谢晦看她。一本正经:“你昨日说了,话不必说得太明了。”
姜莞被他气笑了:“昨日怎么不见你说这个,去死吧你。”她看出谢晦有意要保谢明月,一时被恶心得不行,连看一眼他也不愿意。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村民们去往村外自然会知道谢明月做了什么,这是再怎么辩解也没用的。
她转身要走,又觉得这么走了不解气,狠狠给了谢晦一脚,心中舒服许多。原来揍谢晦她就会开心啊,姜莞发现了让自己开心的窍门,丢下一地烂摊子走人。
谢晦动了动嘴唇,究竟什么也没解释。
谢明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众人,只在一旁一边哭一边想对策,却发现所有路都走不通。除非她一开始不曾存过私心去骗村民们的药材。
谢晦回头看姜莞离开,淡淡道:“各家若没需要交换的,我们便趁早出发;也能在城中多待一阵。”
村民们也没有继续交换的心思,纷纷收了东西站好,要随谢晦一道出村。
谢明月看着众人,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又想谢晦愿意为她转移话题,心中一定有她,一时又是心酸又是欢愉,说不出的滋味。
她眼睁睁地看着村民们离开,在众多留下来村民们的各色目光中,哭着回家去了。
她一到家,脸上什么眼泪都没有了,只有对姜莞的恨。在院中调整了好久情绪,她才又做出一副哀痛的样子,推开房门向屋里去。
房内一片昏暗,依稀能看到床上躺着个裹了厚被子的人影。
“娘。”谢明月开口叫道。她对原主的娘并没有什么亲情,只是知道原主的娘对谢晦有恩,她才伺候着这位重病在床的母亲。虽然不是很走心,但也是伺候了的。
谢明月的娘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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