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从袖子中摸出张纸,点着孩子们一一对照,而后对祭司点头哈腰:“崇神村的孩子们都在这里了,您可以挑选。”
姜莞眼尖地看到他手上的纸张,顿时想到他白日在房中偷鸡摸狗,想来就是准备村中孩子们的名册好查漏补缺。
祭司便从左往右一个个检查起来。
被祭司检查的孩子要被掀开眼皮,同时还要被掰开嘴巴察看牙齿。
“像在相马。”姜莞小声咕哝。在她看来这种毫无尊严的挑选和相马也并没有多少实质上的区别,相马反而比这个来的要好,起码马不是被选作当祭品。
有孩子被祭司掰得痛叫出声,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叽里呱啦聒噪非常。
小虎顺利地在祭司手上过了一圈,并没有被选中,祭司向着下一个孩子走去。他松了口气,明明天气清凉,后背却被汗湿透。但很快他又忧心忡忡地向后方看去。
因为祭品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崇神村总要有个孩子做祭品。
隔着重重夜色,姜莞看到祭司在一个半大小姑娘面前停下,而后张口说了一句:“就她吧。”
那小姑娘怀中还抱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村民们绝大多数齐齐松了口气,紧接着便一同簇拥到那女孩身边向她说起恭喜。与其说是恭喜女孩成为祭品,不如说他们更是恭喜自家躲过一劫,不必像女孩一样无畏牺牲。
恭喜声伴随着水声在天地之间回响,显得格外荒诞。
那女孩的父母被村长叫了出来,尚没有反应过来怎么选中的就是他家孩子,仍旧满脸的不知所措。
村长提醒:“为村子献身,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你们应当感到高兴才是。”
那对夫妇被提醒,忙堆起毫无真心的笑感谢大家的恭喜:“谢谢,谢谢。”
只有那个被选中的女孩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又像是没反应过来。
一场挑选祭品的闹剧到了尾声。
祭司已经选出祭品,便是达成目的,自然没有继续站在河边吹风的道理。他照本宣科地将人所周知的规矩宣读一遍:“明日清晨,祭品随我等一起回尊神村,在尊神村中斋戒沐浴一日,于次日清晨在四村村长以及尊神村村民的见证下祭于神河,平息河神之怒。”
村民们再度齐齐惶恐低下头听祭司说话,看样子这份信仰已经到了他们骨子中去。
“都回去吧。”祭司吩咐。
“是。”村民们将他的话当作金科玉律奉为圭臬,并自发让出条路叫祭司先过。
祭司与那两个外村的村民们在村长的陪同下先行离去。
剩下的村民们则围绕在女儿被选为祭品的那家人身边,不住地说着恭喜。
在恭喜声中一群人簇拥着那不幸的一家人向回走,道喜的人面上皆挂着喜色,被道喜的人却笑容勉强。
被选中的女孩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就像一只木偶被人一提一动。
村民们推着她向回走,她便向回走。
她转过身时,姜莞终于看清楚那个倒霉鬼是谁。
还是张熟脸。
二丫。
“是二丫!”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吃惊地叫起来。
“别吵别吵,我长了眼睛,能认出来是她。”姜莞口吻随意。
零零九识趣地闭嘴,只期盼着姜莞看在是熟人的份上能善心大发救人一救。不然让人生祭,未免太残忍了。
二丫完全没有那次被她捉住时的灵动可爱,现在看上去整个人都是木然的。她抱着的那个小孩应当就是她母亲刚生下的那个。
这个小孩也在被挑选的祭品行列之中。
姜莞看上去对这荒诞的场景没多大触动,转过头压低声音对相里怀瑾道:“走吧。”至少赶在这些村民之前回去。
相里怀瑾稍微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姜莞顿时警惕:“我自己走。”她这时候完全没有平日那份娇气劲儿在,用手撑着石头就要起来。
奈何她看热闹看得着实入神,蹲着看戏的时候倒没什么,现在要陡然起身,一股麻劲儿顿时自小腿涌上膝盖,害得她险些重新跪倒在地。
多亏相里怀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背我!”她双臂一伸,毫不扭捏。
相里怀瑾会意会得很快,重新在她面前矮下身子。
姜莞拖着发麻的双腿向前一扑,稳稳落在他背上,双臂圈住他脖子。
相里怀瑾接住她,背着她在夜色中走了起来。
“你之前嫌弃他嫌弃得要命,还打了他,怎么又肯让他背你了。”零零九总觉得自己从来搞不懂姜莞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乐意,我想怎样就怎样。我让他背我他就得背我,我要打他他只能受着。”姜莞娇纵无比,口出狂言。
她腿麻了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
她自然还有其它目的,只不过如今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零零九觉得她好不讲道理。
姜莞趴在相里怀瑾背上,腿上的麻意退去些,顿时又有力气折腾人:“你跑快些,谁允许你走啦?”
相里怀瑾也不嫌弃她事多,很听话地加快速度。
姜莞顿时觉得两侧的景色飞快后退,他背着人伏得极低,来时双手抱着姜莞显然很影响他的发挥。
她生怕他跑得太快直接将自己甩脱,于是双手环得更紧了些。
小瑾自然不会摔她,但他是相里怀瑾,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此机会将她丢在哪里不管来报复她撒气。
她自己就是个爱报复别人的人,因而以己度人之后,她顺理成章地觉得他也是什么好东西。
相里怀瑾一路奔行,回到村子里时气息依旧均匀未变,简直不像短途奔波过,实在很富有欺骗性。
到村子外时她果断扯起相里怀瑾的衣服:“好了,把我放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蹲下,将她轻轻放下来。
姜莞没有半分谢意,将他背她当作理所当然的事,甚至喊也不喊相里怀瑾一声,双手负后向村子中去。
相里怀瑾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也并未要求什么。
到了院中,他不曾再踏足房间半步,而是继续守在房门外保护她的安危。
像是最忠诚的一条犬。
二人回来得快,让八珍一颗心终于放下。
“郡主,热闹可还好瞧吗?”八珍好奇发问,卸下心头重担后她开始有心思八卦。
姜莞一面拆卸头上的珠翠一面嗤笑:“很不如何,一群蠢货,没一个机灵点儿的。我看他们这一晚上起码能让我自己少活十年。”
八珍咂舌:“竟然难看到这种地步。”
而另一侧在一众热闹声中,二丫随着大部分村民一同回来。
村中顿时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恭喜恭喜”,尤其是二丫家院子门前。
不少村民纷纷折回了家拿出些吃食送到二丫家中,既是感谢,也是同情。他们看向二丫一家人时目光复杂极了。
二丫父母带着魂不守舍的笑接受了来自村民们的各种好意,直到月亮藏在云后,村子中的人才缓缓散开,各回各家。
二丫的父母脸上的笑都僵了,保持着这么僵硬的神情将大门缓缓合上。
院门合上之前,在河边时尊神村祭司身旁的两个村民已经守在二丫家大门外,防止二丫逃跑。
一家人将门掩上,这才获得真正的安宁。
二丫终于动了,嗫嚅着嘴唇缓缓抬起头,满眼都是绝望:“为什么是我?”她像在问人,又像在自问。
二丫的娘脸上终于挂不住笑,嘴角一耷拉便痛哭出声:“二丫啊,我的二丫怎么就这样可怜!怎么就选中了你呢!”她捂脸大哭,哪有在外面时的笑容?
笑都是做出来给外人看的,谁家能接受好好的女儿要被当作祭品祭河?
二丫的爹倒没哭,只是往张破凳子上一坐,低下头不住叹气。
二丫含着泪将手中的孩子放在床上。
小孩什么也不懂,看着姐姐吐泡泡,还咯咯地笑。
二丫心中便更痛了,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感到束手无策的无力。她除了接受以外没有任何选择,可接受了就是要去送死。
她想逃,可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逃。
她还很年轻,为什么要白白去死?祭河神真的是
一家人在如丧考批中度过整整一夜,除了最小的孩子,谁都没能合上眼睡个一时半会儿。
天一亮,他们连伤心的权力都没有,还要带上笑容去肯定这份实际上是去送死的光荣。
姜莞一面用早膳一面连打数个哈欠,鲜少有起得这么早的时候。
八珍瞧着她闭眼用勺子舀粥又送到嘴里的动作不由心疼:“郡主起这么早做什么?再去睡会儿吧。”
姜莞摇头晃脑,摸索着将勺子放回碗里:“那可不成,我还要看热闹呢。”
她在郡主府上念书时都不曾起过这么早,但为了看热闹她可以做到。
第36章 当爹求你了
姜莞是破例起的大早,村民们则是一如既往。
而相里怀瑾在她房门外守了一夜,依旧一副睡足了四个时辰精神饱满模样让她大为疑惑。她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再次确定他是不用睡觉的。
村长远远过来,看见姜莞也很感到惊讶。他下意识觉得这位贵人并不是一个勤快的人,没想到她竟然起得如此早,可见是人不可貌相。
但他立刻发起愁来。
他本就是不想和这位贵人正面对上才选择在今日早晨过来知会他要出村一些时日,好直接与她手下丫鬟交代,不必与之正面对上。
然而她竟然已经起了。
村长着急上火,不肯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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