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变化,也足够让沈傲霜心怀感恩了,整个人都变得比从前开朗了不少。
加上他现在的视力,跟普通用眼过度而视力受损的读书人差不多,便也不用那般小心翼翼地扮高傲了,对外只说自己就是视力受损,看不清东西,但好颜面,不愿告诉旁人,因此前头才闹出了好些个误会。
除去原因那部分,别的话本也不是谎话,而且说起来任舜、赵修文跟沈傲霜打从县试就一起考上来的,缘分比穆二胖跟他还深,加上他俩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又有穆二胖这中人帮忙调和,所以他们近来跟沈傲霜的关系也好了不少。
“穆兄和沈兄当然不懂,就是因为考纲太常规了,我们才害怕呢。”任舜苦着脸道,“谁知道刘学政会怎么出题呢?”
赵修文也跟着苦大仇深地直点头。
穆二胖和沈傲霜这就懂了,这是前头刘学政遗留在新生里的阴影太浓重了,到现在还让大伙儿心有余悸!
而他们二人在刘学政手下虽也吃了苦头,但到底考出了好成绩,心理阴影就比旁人小很多,一时间便也没有想到那么多。
后头任舜和赵修文也没工夫再闲聊了,战战兢兢地开始复习了。
而府学里老生那边,他们虽没有亲身下场体会过刘学出的题,但后头知道了试题,跟崔斐的想法一致,知道去年的岁试是刘学政手下留情了,今年便也不敢掉以轻心。
尤其他们老生也是要面子的,若总体考的比新生差了,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所以不论新生还是老生,都开始认真温书备考。
翠微这边,沈翠知道他们又要参加一年一度的岁考了,该做的后勤工作也该准备起来。
那道加强短期记忆力的白菜炒鸡蛋又成了饭桌上的常客,卫恕他们前头实在吃够了,这次再来一遭,他们每人肯吃上一筷子,就还是看在沈翠的面子上。
不过东西也不会浪费,这不是多了个能欣赏沈翠厨艺的沈傲霜么?只要沈翠做,他就吃的贼香,一顿两碗饭都是小意思。
因此岁试还没开始呢,沈傲霜整个人就圆润了不少,甚至个头儿都蹿了一些。
之前他没比穆二胖高多少的,眼下比他高了一个指节。
也得亏两人日日朝夕相对,穆二胖又一门心思扑在温书上——和去年的梅若初一样,穆二胖也担心第一场岁试就弄丢了院试考出来的一等,失了面子还只是一桩,若是失了廪米和补贴,那对自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银钱。所以穆二胖才没发现两人身高的差距被拉开一截,不然指不定又要‘黯然神伤’。
十一月初,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今年也是不巧,刚入冬,府城就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比去年冷了许多。
府学里不少家境普通的秀才都得了冻疮,手又红又肿的,写字都变得格外困难。
沈翠听穆二胖回来后提了一嘴,赶紧在系统里买了几份防止冻疮的药膏,让他们早晚都擦着,有备无患。
后头崔斐回家的时候也提了这桩事,崔五娘知道沈翠已经给少年们寻了药膏,就没跟她准备同样的东西,而是让人送来了好几个手炉。
手炉就是铜制的原型或者方形的盒子,里头搁置炭火,可以捧在手上,也可以笼进袖内。也就是时下的暖手宝了。
这种精细的东西可不便宜,一个就要价几两银子。
崔五娘还贴心地想着沈翠收了贵重的东西得想着回礼,因此送来的这些个手炉都是崔家人用旧了之后、本准备用来赏给下人,重新洗刷干净了的。
沈翠也就领了她这份情,没有推辞什么。
到了岁试的当天,一大早少年们就从书院里出发了。
岁试在寒冬腊月时分举行,规矩也没有正经科考严,所以虽也有搜身的步骤,但并不用脱得一丝不挂。
也并没有受太多苦,众人就都坐到了考位上。
考场还是前头封闭的那种,夏日进来那是热得像蒸笼,冬天进来考试,倒显得比外头暖和不少。
但是再缓和也有限,像此时捧着手炉的穆二胖,他手上自是不冷的,但棉鞋里头的脚却开始发寒。
他这身体素质还算是强于常人的都觉得冷了,其他身体素质差一些的,或者家境差点,置办不上厚实袄子的书生,境况就更加艰难了。
在等待考卷下发的那会子工夫里,穆二胖甚至还听到了别人被冻得牙齿打颤、咯咯作响的声音。
后头考卷下发,穆二胖自然也顾不上什么声响,开始认真看题。
岁试的卷子考的是秀才们的整体水平,因此墨义、帖经、经义、杂文、策论、试帖诗等所有题型全部涵盖,是综合卷类型。
墨义帖经自然是最简单的,穆二胖边看,脑子里就已经浮现了答案。
后头经义、杂文和策论的题也是他的拿手项,虽不可能一下子想到全部的答案,但是也都是立刻有了思路。
看道最后第二题了,穆二胖还没看到诗题,他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时下各种考试的试题顺序都是秉承着由易到难的规矩。
刘学政这是又把诗文题留作最后的‘杀手锏’来为难他们了啊!
为了不影响心态,穆二胖强压住去看最后一题的冲动,转头开始写前头的题。
也就一二个时辰,考试时间还未过半,他就写完了前头所有的题,也检查完毕,确认没有疏漏,总算可以毫无负担的全神贯注来应对那最难的诗题了。
看题之前穆二胖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毕竟他怕诗题太难,自己想不到出处,就无从下手。
也怕诗题太简单,却如前头的‘平仲君迁’那样,一眼看过去,是个读书人提笔都能写,却是暗含陷阱。
深呼吸几次之后,穆二胖看到了最后一道诗题。
题目只有四个字——‘四海同欲’。限用韵脚依旧是很常见的那种。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看到这个题目,穆二胖一时间是没有头绪的。
因为光从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理解,大概就是四海之内的百姓的欲望、想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那百姓共同想要的东西可太多了,比如安定的生活,清明的官员,减负减税,平等的待遇等等。可发挥的空间太大,就成了太空泛不好写了。
而且照着刘学政素来出题的惯性,穆二胖觉得他出题虽然刁钻,却不会出这种假大空的题,所以这四个字肯定是有具体出处的。想到了出处,才能揣度到刘学政真正所指的某个方面。
穆二胖在脑子里自己回忆了一番,一时间只能想到两句诗,一句是‘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另一句是‘四海同寒食,千秋为一人出处’。
前者是写中秋月的,后者是写寒食节的。
不止不怎么应景,而且也只占了这题目里的三个字。
诗文上想不出了,他便想文章里头的,《礼记》中也有一句,是‘礼乐通天地,四海同敬爱’。还是前头的问题,少了个‘欲’字。
看来‘四海同’这个思路行不通,他念叨着‘四海’和‘欲’,搜肠刮肚,总算又想起了一句诗,‘四海欲行遍,不知终遇谁’。这下好了,‘四海欲’三个字有了,‘同’字又没了。
看似简单的四个字,正因为太过简单,涉及的东西实在太多,穆二胖足足想了半个时辰,联系前头刘学政出过的‘平仲君迁’试题,便也把眼前的题目拆成两个字两个字的那种,也就是在脑子里想着“四海……同欲”这样的出处。
这样的回想方式对于脑海中容纳了上百本书的人而言,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人在静止不动的时候,是最觉得寒冷的。
又过了快两刻钟,穆二胖手上的手炉温度渐冷,脚都冻僵了,总算是想起了一句话——‘四海之内,社稷之中,粒食之民,一意同欲’。
光从这句话来看,刘学政只是截出了话头和话尾,搭在一处,比院试正场的那不知所谓的‘过客不须问,诗在御屏风’截搭来的简单多了。
难点也就是在截出来的‘四海同欲’这个字太过普通,很容易让人以为这本来就是连贯在一处的话,从而不去想它真正的出处。若直接出‘一意同欲’,则会比现在简单很多!
这句话看字面意思就非常好理解,就是普天之下,全国上下,上位者对所有百姓都要一视同仁,同样要求。也就是他前头已经想到的‘平等待遇’那一个点。
主旨照着这个也非常好写,尤其是穆二胖很喜欢联系开国皇帝的事迹来写。
他老人家开国时就颁布过一些相关的法例。
虽然用典这种手法上头,刘学政本人更偏爱冷僻、常人不知道的典故。
但如果用开国皇帝颁布的法例来称颂赞扬他的功绩,谁能说用的典故不够好呢?
想到了出处之后又有了思路,穆二胖的神色也没有变得轻松,而是变得有些古怪。
盖因为这句话出自《晏子春秋》。出题之人又同样还是刘学政。
他似乎透过卷面感觉到了刘学政的想法——前头出‘平仲君迁’,你们爱想晏子是吧,我这次就出点晏子的东西考考你们。
这要换个心里承受能力不强的,想到这一层估计得气吐血!
要不说科举考的也是心态呢?穆二胖忍下接着腹诽的冲动,赶紧开始写诗。
最近他都在跟着沈傲霜学写诗,成诗的速度倒是没有变快,但写出来的东西比从前又好了几分。
等诗文写成,穆二胖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赶紧交卷——考场里实在太冷了,他脚都快没有知觉了。
文人体弱、挨不住冻的不在少数,加上这又只是岁试,所以他交卷的时候考场里头的人已经离开了泰半。
后头等出了考场一瞧,原来是外头又变了天,寒风阵阵的同时,还阴沉沉地下起了雨夹雪。
翠微其他人答卷速度都比他快,便都笼着袖子在门口等着他。
等他出来了,大伙儿也不多留了,没得在外头说话喝一肚子风,抓紧往书院走。
沈翠在光幕上看着他们的动向,知道他们快回来了,便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热水和姜汤。
等到众人回来了,先灌一碗热辣的姜汤下肚,再排排坐在炕上脱掉阴湿的鞋袜,把脚泡进热水里,不约而同舒服地喟叹出声,方才感觉活了过来。
等缓过来了,崔斐立刻询问道:“今天别的题倒还好,就是诗题真是不好写,‘四海同欲’也在空泛了,里头又那般冻人,只感觉脑子都要冻僵了。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这才写了首诗出来。”
这话一出,穆二胖他们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的,脸上都有些一言难尽。
崔斐也立刻明白过来,看向梅若初问:“我写偏了?”
眼下劳不语未归,梅若初就是大家的小先生。
所以他微微颔首,把出处讲给崔斐听,又让崔斐背诵了他写的诗。
幸好,崔斐虽然题目没吃透,但他对着那四个字,论的也是君主善待百姓那些,虽然确实偏了,但也没有偏的太远。
后头大家泡完了脚,换上沈翠烘暖和的鞋袜,去了课室各自默写出自己的卷子。
因为崔斐诗文偏题了,所以梅若初先看他的卷子。
崔斐的水平相较大家,肯定是差着一截的,毕竟前头荒废的时间实在不算短。但好歹这一年来也下了苦工,除去诗文那一块,其他地方都比从前长进了一大截。
所以一等肯定是不用想了,二三等应该是没问题的。
崔斐前头心都凉了半截,听到梅若初最后这样说了,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他性格本就是不争不抢的那种,得失心也不强,从前都是以考及格为目标,去年也是为了给崔五娘出气,跟李如峰对赌,才难得地‘争’了一次。
所以崔斐很快放宽了心态,呼出长气道:“得亏这岁试考的综合,若像院试那会儿似的,一共只考两种题,诗文占分比例那般大,我怕是……”
说完,崔斐又忍不住算了算,算上这次,刘学政已经举办了两年岁试,再熬过一次,就能逃出他的‘魔掌’了。
后头梅若初又看完其他人的卷子,带着大家互相比对探讨了一番,最后也多少对各自的名次心里有数。
尤其是梅若初,他日常就乐意指点府学里的其他同窗,所以对好些人的水平都心中有数,立刻在心里给出了排名。
虽有些托大,但他觉得自己这次应还是第一,后头便是卫奚、穆二胖、沈傲霜三人,穆二胖跟沈傲霜的水平一直是不相伯仲,卫奚则因为比他们早进府学一年,近来一年有了危机感后,也发奋图强格外刻苦,整体水平比他们二人略胜一筹,但胜的确实不多,所以他们三人的名次先后具体如何,还是看刘学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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