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
“你也来啦。”牧磬说。
“我陪他读书。”武独答道,“有教无类,夫子,是不是这么说?”
夫子道:“有教无类,不可在学堂中打架。”
段岭没想到武独的“守着”居然是这么光明正大地守着,当即只觉好笑。武独指指段岭的纸墨,示意他别管自己,无意中一瞥昌流君手里捧着的《千字文》,诧异道:“昌流君,你不识字?”
那一刻,气氛仿佛凝固了。
“他是复习。”牧磬马上说。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段岭补了一句。
昌流君:“……”
武独这才点点头,不再多问,昌流君看得满头是汗,却不敢读出声,夫子督促二人做文章,便起身出去了。
夫子一走,段岭与牧磬都松懈下来,东歪西倒的,牧磬昨夜喝了酒,还在头晕,趴在案几上打瞌睡,段岭则懒洋洋地靠着案畔扶手,一脚架在武独大腿上,秋日里阳光灿烂,从窗格外照进来,照得大家都暖洋洋的,段岭顿觉人生真美好,连读书都有意义起来,不再孤单了。
“王山。”牧磬看得有点吃味,说,“过来我这边,我有话与你说,你教教我。”
段岭正要起身,武独却说:“还没到中午呢,你们做什么?”
牧磬只得继续坐着,动来动去的,直到夫子回来,看过两人面前做好的文章,外头敲钟,才答应放饭,四人一字排开,在高出一截的走廊木板上坐着,手里捧着食盒,边说话边吃。牧磬与昌流君吃到一半便被叫走了,剩下段岭与武独两人。
“你猜他们去哪了?”段岭朝武独说。
“想也是见客。”武独答道,“吃好吃的去了吧,你想吃?”
段岭摆摆手,午后秋风宜人,吹得树叶沙沙地响,风铃叮叮当当,阳光斜斜照进来,江州当真是个好地方,四季分明,不像西川总是阴阴沉沉的。
武独见段岭乏了,便让他靠着,两人在回廊里头彼此相倚,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段岭揉揉眼睛,牧磬还未归来,武独便教他练会儿剑。一人一柄木尺,武独一手背在身后,也不迈步,身形挺拔,屹立于院中与段岭比划。
“肩膀抬得太高了。”武独说,“劈山式的要诀在于手臂,不在肩,肩一抬起来就会被削。”
段岭依着做了,朝前猛然一劈,武独一转身,段岭险些摔倒,武独便笑了起来,一手抄住他的腰,将他搂起来站直。
“再来。”武独说,“改天待我脚好了,教你跳墙练轻功。”
牧磬回来了,扔给段岭一个东西,说:“给你的。”
那是一枚珊瑚珠,段岭一看就知道是元人的东西,先前牧家从来没有这种珠子。
“哪来的?”段岭问。
“爹给的。”牧磬说,“说也给你一枚,你们在学剑吗?我也能学吗?”
武独见牧磬给段岭东西,觉得也不好白拿,便教了他几招,段岭与牧磬你来我往地练着,昌流君在旁看了会儿,说:“你教他俩山河剑法?!”
“关你屁事。”武独答道。
段岭:“……”
白虎堂如今剩下武独一个,自然也是他在当家,爱教谁教谁,昌流君插不上话,只得在旁看着,末了又问:“心法找到不曾?”
“没有。”武独答道。
昌流君嗤笑一声,随口道:“没有心法,练个鬼的剑。”
“把你的书念了。”武独不耐烦道,“怎么这么啰嗦?”
昌流君:“……”
这日起,武独与昌流君都加入了段岭、牧磬的读书行列。昌流君偶尔去陪牧旷达,武独却几乎每天都在。天气渐凉了下来,到得书堂中生起火盆时,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了,白天只令人更为慵懒,一入冬,武独便像个暖炉般,全身都是暖热的,既可焐手,又可暖脚,更成日与段岭形影不离,看得牧磬充满嫉妒。
江州的雪绵绵密密,十分干净,在风里飘扬着,所有植物都蒙上一层薄薄的白纱。今天武独刚到书堂里,便被牧旷达叫走了,剩下段岭与牧磬对着火盆烤火,嘻嘻哈哈地说笑话。片刻后武独匆匆过来,在书堂外朝段岭说:“我得进宫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吗?”段岭问。
“不清楚。”武独说,“据说有外国使节来了,陛下亲传,让我进去见一面。”
段岭说:“那你去吧,晚上要等你吃饭吗?”
“就怕赐宴。”武独答道,“晚上一定会回来的,你自己……”
段岭知道武独后面的半句话是“你自己小心”,便心神领会,朝他点了点头。回江州后足足过了近三个月,郎俊侠也不曾来杀过他,太子也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会不会是不想动他了?段岭常常放松警惕,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提醒自己务必小心。
“山。”牧磬朝段岭说,段岭才回过神,说:“读书吧,正月里就要考试了。”
牧磬总这么叫他,段岭觉得挺奇怪的,虽说只叫个单名,却总显得太亲昵了些。
“武独这人很狡猾。”牧磬一本正经地说道,“他肯定骗了你。”
“什么?”段岭听到“骗”字和武独联系在一起,瞬间就头皮发麻,肚子开始痛了起来。
“长聘说的。”牧磬答道,“你别总信武独,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不不。”段岭辩解道,“他不会骗我的。”
武独真想邀功请赏,自己现在已经没命了,还能坐着和牧磬说话?
牧磬只得不说话,翻了页书,段岭又有点好奇,他知道牧磬是为他好,但他薄情,不说别的,来日自己如果成功回朝,牧家一定会与他反目成仇,毕竟他掌握了牧旷达太多的秘密,且牧家在某个意义上来说,还是自己的恩人。
于是他总是控制着自己,不去与牧磬深交,凡事留有余地,除却读书应考之事,不给他任何培养感情的机会,否则来日秋后算账,彼此只会更痛苦。
“长聘为什么这么说?”段岭敏锐地感觉到,牧磬刚才说的这话既然是从长聘口中说出来的,就一定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必然话里还藏着话。
第95章 逃学
仔细想想,段岭只觉这世上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牧磬,从前与自己相交的每一个朋友,彼此都付出了真心,唯独牧磬,他始终提防着,如果在十岁的时候认识,他们一定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长聘先生说。”牧磬答道,“武独想把你留在他的身边,所以说你的八字不适合婚娶,他不想你被别的人抢了去,你心里也明白,没有这么一说,是不是?”
段岭心道长聘的眼睛太毒了,那天夜里,武独说到那句话时,自己确实有点意外,于是长聘便捕捉到了这么一瞬间的意外。后来他细细想过,这是必须表态的,否则一旦牧家与他联姻,势必没完没了,谁能保证,牧旷达不会在外头有私生女什么的?
这只是牧磬说出口的话,未曾转述的信息势必更多。长聘不会无缘无故来议论段岭成家的事,一定是与牧旷达有什么话说,又问了牧磬一些话,才被他听到的。
“就算是。”段岭微微一笑,说,“和武独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却是段岭心中所想,不管来日自己的路怎么走,只会与武独永远相伴,段岭不会像他爹那样独来独往,想起父亲,段岭甚至觉得他已强大得不可思议。
有时候他倒是能理解蔡闫,虽然回来以后,他们还没见过面,但他知道蔡闫的恐惧与不安尚在自己之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只有郎俊侠。
牧磬却很为段岭鸣不平,认为武独挟恩绑住了段岭,但既然段岭这么说,牧磬也不在背后说武独的坏话了,只得点点头,说:“你喜欢就好吧。”
段岭笑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场景象——牧磬听到长聘与父亲的对话,义愤填膺要来提醒段岭,牧旷达却让他不要说了,没有用的。牧磬不信,还是来说了,果然是这个结果。
我是个识趣的人——牧旷达总是这么说。段岭十分理解他,奈何他的儿子总是不大识趣,有时他反而觉得自己更像牧旷达的儿子,而牧磬的想法像自己的父亲李渐鸿,兴许两人换个爹,一切就正常了。
“笑什么?”牧磬问。
“你长大了。”段岭说。
牧磬:“老气横秋的。”
“在潼关的时候,我很想你。”段岭说。
牧磬笑道:“爹忙着迁都,我都要闷死了,天天等你回来。”
段岭几乎没有想过牧磬,不过这时这么说,也是逗他开心。不知他身世,却也会待他好的人,武独是一个,牧磬也是一个,只是这两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外头下着飘扬的细雪,两人对着火盆,根本不想读书,段岭索性把书扔了,朝牧磬说:“我带你玩去吧,想去哪儿?”
牧磬没想到读书认真的段岭居然会主动约自己出去玩,眼睛亮了起来,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好府里一下空了,段岭便速度收拾了东西,回去换衣服,跟着牧磬出来,马车正停在巷子口外,段岭问:“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牧磬答道,在腰囊中翻来翻去,找到一块腰牌,捏在手里,握着段岭的手,把手炉递给他。
“什么人?”
马车走了一会儿,外头有守卫盘查,段岭正要应答,牧磬却示意别吭声,从车帘里头递出腰牌,说:“我,牧家的。”
“牧家的少爷。”外头守卫说,“就你一个吗?”
“我去找我爹。”牧磬说。
守卫将腰牌递回来,便让马车通过了,段岭心想这是要去内阁?牧旷达办公的地方?内阁倒是一直想去见识下的,然而牧磬却还不让他说话,直到过了好几道盘查,马车拐来拐去,最终停下时,牧磬才说:“好,下车吧!”
小雪纷飞,正值午后,到处都湿漉漉的,段岭踏下地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院子里,院墙足有两人高,像是个后院。
“什么地方?”段岭好奇道。
牧磬却不吭声,拉起段岭,沿着院内的另一道门进去,段岭心想内阁就这样吗,然而越走越不对,待得经过走廊与花园时,才蓦然醒悟过来,这是皇宫!
“皇宫?”段岭惊讶道。
牧磬嘿嘿一笑,明摆着是带段岭来长见识的,段岭的惊讶反应自然令他十分得意,却不知这新鲜地方,对于段岭来说才是他的家。
段岭心里盘算,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撞见蔡闫,可是撞见蔡闫又怎么样呢?难不成他还敢在皇宫里杀人?这么一来,令他既是忐忑,又觉刺激。
牧磬似乎迷路了,说:“糟,忘了不是西川,江州宫里怎么这么大,路都找不着。”
段岭说:“莫着急,问。”
两人见着几个侍卫站在回廊下,一名队长模样的武将正在吩咐话,段岭便上前去问路,然而那武将一转过身,牧磬瞬间就骇得脸都白了,忙朝段岭摆手,小声说:“不要去!”
段岭:“?”
奈何段岭已走到武将视线范围内,那人说完话,已注意到段岭的出现。
男人身高八尺,剑眉星目,一身黑甲,背一杆黝黑古朴的玄铁磐龙棍。
段岭裹着毛氅,刚从相府书堂里出来,也未认真收拾,头发略略披着,朝后挽着,手上戴着牧磬给他的珊瑚珠串起的手串,那男人瞬时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岭,如坠梦中。
段岭:“……”
武将顿时有点失神,段岭抬起手,在他面前摇了摇,十分忐忑。
“你是……”武将皱眉说。
飞雪掠过,段岭微微一笑,站直了身体,朝那武将端端正正一拱手。
瞬间周遭时光倒转,漫天飞雪飘零,唰然一下被收回天际。
光阴逆流,宫中树下黄叶飞起,回到枝头,花儿谢了又开,树叶黄了又绿,时光变幻,无数景象瞬息掠过,恍若回到了那年的塞北江南。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