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吃着臭豆腐,一边漫无目地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看戏的地方。
此时离开戏还有一段时间,戏台前的长凳上稀稀拉拉地坐了些等戏文开始的闲人。
“走了一天也怪累的,小卿,我们不如去休息一会儿。”呼延恪罗对子卿建议道:“顺便等着戏开演。”
子卿点头同意,呼延恪罗拉着他游了一天街,的确累了。便和呼延恪罗一起捡了个靠前的位置坐着。
抬眼望去,戏台子上戏子们还未换上戏服,也未化上浓妆,只在清口对戏。
当中的一个人,身材颀长,脸很白皙,眉细而长,唇秀而薄。这样的脸,很适合化妆,化了什么妆,就成了什么人。
子卿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上次演《兰芝恋》里那个儒雅书生的戏子。今天演的戏文是《玉面鬼》,讲的是一只鬼对人世生活心生向往,从而装扮成~人在人世里经历种种的故事。那个戏子虽还没有化成玉面鬼的样子,然而从他的唱腔动作,一颦一笑中,子卿却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只鬼,一只对人世感情充满渴望的艳鬼。
真是……不可思议啊!
他能将一个温文尔雅的儒生演得惟妙惟肖,如今又似鬼附身了一般鬼怪妖冶。这背地里不知付出了多少功夫,勤唱苦练时流下的汗水不知湿了几件衣衫。
其实这是个凋敝的戏班子。不用多想也能看得出来,哪个大红大紫的戏班子会当街给大伙演戏?不都是去专门的戏院吗?或者被达官贵人,皇亲贵胄请到府上去的?在街上演戏,收点零零星星的观看费,养活不了几个人的。
正因为如此,子卿才尤其感慨,在这样的戏班子里,居然有这样一个演技超群的戏子。
正当子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戏子上时,几声琴音破空而来,子卿眉头不由一皱。虽然只是几声琴音,子卿已然听出这个弹琴之人的技艺实在拙劣。
移眼看向弹琴之人,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神色不安地一边弹琴,一边看着台上那个玉面鬼。原来是给戏子配乐的琴师啊。
小姑娘旁边那些拉着三弦琴,敲着白面鼓的人听了这几声,亦是叹息地连连摇头。
“这可遭了。”呼延恪罗皱着眉头对子卿说:“这戏要是配乐不好听,戏唱得再好也弥补不了。”呼延恪罗也会弹琴,深谙其中道理。
子卿点点头:“我记得上次给戏配乐的那个琴师弹得很流畅,不知这次为何换成了这个小姑娘。”
“不管为何,今天这戏是没法看了。”呼延恪罗失望地对子卿道:“要不,我们走吧。”
“可是好可惜!”子卿替台上那个演技精湛的戏子惋惜,他演的那只玉面鬼一定会很精彩的。
“诶~”呼延恪罗忽然眼睛一亮:“小卿,要不你去帮他们弹琴吧。你琴技那么好,这点配乐肯定不在话下的。”
子卿闻言却黯然地垂下眼睛:“我如今声名狼藉……上去,只会给他们添乱。”经过今天这一折腾,自己的确是接受了自己,也敢昂首挺胸对抗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可是,这不代表别人能接受自己。子卿抬头看了看呼延恪罗:“要不你去吧,你也会弹琴的。”
呼延恪罗却讪讪道:“小卿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只会弹些气势恢宏的曲子,这些婉约的调调,我弹不来的。”
子卿听了只得低声一叹,看着自己的双手,心生凄凉。
呼延恪罗却突然站了起来,一个纵身跃到了台上,不知对那些戏班子的人都说了些什么,那些人顿时都齐齐看向了子卿,眼里似乎还带着几丝期许。
紧接着,呼延恪罗又跃了回来,拉着子卿站了起来,对他道:“小卿你放心,他们似乎都不认识你……我给他们说了,你想帮他们,但不喜欢在台前露脸。他们说只要你能弹得好,他们愿意在戏台子旁边给你拉一个帘子,不让你露脸。”
“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子卿脸上也有了笑意,但还是有点不安:“我前几天都不能弹琴,我控制不了我的手……不知道,现在……”
“放心吧,摄魂香扰乱你神经的时限很短的,你昨晚没有用,现在肯定没事的。”呼延恪罗一边说着,一边将子卿推到台上。
那个扮演玉面鬼的戏子看着子卿,眼光忽然闪了一闪,对子卿施礼道:“有劳公子了。”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很是悦耳动听。
子卿回过礼后,端正地坐于琴前,低头调了调琴,随即信手一弹,“叮叮咚咚”悠扬婉转的琴声便从他白皙灵巧的指间缓缓流淌出来。
围在他身边的戏班子的人一听都不由啧啧称赞,一边感激琴艺如此之高的子卿肯帮助他们,一边商量着怎么拉一块布,戏开演的时候能掩住子卿。
玉面鬼则走了过来,对子卿说了大体剧情,以及什么时候需要用什么曲子。虽说子卿如今都喜欢随心而弹,但对当下流传的曲子都了熟于心,这个《玉面鬼》要使用的曲子,子卿都很熟练。
两人又对了对戏,子卿将何时弹何时止,一一铭记于心。
☆、第二十九章玉面艳鬼 (3045字)
“砰砰”几声,白面鼓一敲,戏文正式开始时,浓妆艳抹的玉面鬼便从戏台后出来了。
低幽的唱腔,妖魅的水袖,五彩斑斓的戏服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他的脸姣好冷白,偏生唇红如血,与那死白的面色交织成不可思议的妖。
更为奇妙的是,透射在戏台后的幕布上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显出的竟是一个尖嘴,长耳,粗尾的影子。真真的一个艳鬼。
戏台上的戏子唱着,舞着,演着。贪婪,嫉妒,骄傲,懒惰,被他淋漓尽致地演绎。同时,善良,真诚,美好,幸福亦演得恰如其分,暖人心扉。
台子旁,帘子后,子卿被这精湛的演技所感染,流畅地配合着玉面鬼,在他悲伤的时候弹出沉重缓慢的琴音,调动观者的情绪,为他悲,为他哭,悲伤亦就更悲伤。在他欣喜的时候配合欢快轻松的节奏,观者听着琴音,心也不由自主轻松快乐起来,欣喜亦就更欣喜。
乐曲与表演的完美结合,让这出戏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使得这出戏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所有人都被他深深吸引,让人从那张嬉笑怒骂的脸上,体味着人生百态的惊心动魄。
戏罢。
观者们都很满足,离去时还津津乐道着戏中种种。
呼延恪罗第一时间跳上台子,欣喜地对子卿道:“小卿,真棒,这出戏真棒。”然后凑到子卿耳边说:“虽然这大街上聚集到一起的人欣赏水平良莠不齐,不过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总而言之,大家都很满意。”
子卿点点头,显然也被这出戏感动了:“那个演玉面鬼的戏子演戏的时候好着迷,就像自己成了鬼一样。”有的时候,看戏,不是被戏文所感动,而是被那个忘我的演员所感动,感动于一个人怎么可以将一件事情做得如此极致!
待人群散尽,呼延恪罗拉着子卿从帘子后面出来,向戏班子里的人祝贺兼告别。只是没见着演玉面鬼的那个戏子,两人有些遗憾,却也只好作罢。
然而,当呼延恪罗和子卿快走到街头时,那个戏子忽然又从后面急急跑了过来,叫住了子卿。
“柳公子,请留步。”那人已经换下戏服,卸了妆,整个人看上去爽朗精神,根本让人想不起刚才那个妖异的玉面鬼。
跑到近前,他将一个小布袋递给了子卿:“柳公子,这是今天的分银。长生对柳公子实在是感激不尽。”他本名叫孟长生。
“不~不~我不能要。”子卿赶紧推辞:“你们已经让我俩免费看戏了,这钱我不能……”
“我替你先收下了。”还没说完,呼延恪罗倒抢先一步,收下了钱。惹得子卿使劲瞪他,向他使眼色。当然……这是没用的。
子卿正在尴尬,却听长生道:“柳公子看不起我们红袖戏班吗?虽然我们一天收入并不多,但你弹琴该得的钱是不会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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