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刺激到老师傅、让他进一步伤心,祁砚在话语里留了些余地,但赵师傅到底觉出些味道。
“明天的官司……老朽可能会被判把小宝归还给兽馆,是么?”
祁砚看着老人消瘦而憔悴的面颊,为难地点点头。
“这几天我们想过一些办法,比如证明兽馆在饲养小宝的时候虐待过它,让它差点饿死,以此要求官府重新审查兽馆对小珍宝龙的所有权与贩卖资格。
但这一方面,此事的证据很难收集,另一方面,兽馆能开到这么庞大的规模,虽然里面虐待异兽或导致异兽莫名死亡的事件时有发生,但官府每年批准他们捕捉和售卖异兽的文书还是一样不少。兽馆在官府里肯定有靠山给它撑着,官商沆瀣一气。从这方面来着手,打官司成功的几率也很低。”
老人蹲坐在简陋的草席上,静默了一阵。
在他旁边,小宝对发生过的一切完全不懂。它和司冬墨玩了一会儿之后,乖乖地坐在老人的身边,小爪子里抱着一只它最爱吃的牛肉烧饼,塞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着,吃得可开心了。
不经意间发觉赵师傅情绪低落,小宝放下手里剩余的半张烧饼,慢慢爬到老人的怀里。它像往常一样腻歪地粘在他的身上,低声呜呜地叫着,大眼睛眨巴眨巴,似在询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老人慈爱地看着它。他摸了摸幼龙的大脑袋,又挠了挠它毛绒绒的脖颈。受到温柔的抚摸,小宝舒服得眯起了眼,懒洋洋地靠在老人的膝上,随意地伸展着肢体,爪子握成小拳头在空中挥舞着。
接下来的时间里,老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把小宝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地喂它吃东西,又给它喝了甜味的米浆,面上无甚表情。祁砚和司冬墨坐在他对面,看到沉默的老人抱着天真无知的幼龙慢慢地吃着东西,他俩对视一眼,内心有些不安。
一顿饭吃过之后,门外的衙役前来催促,用棍子梆梆地敲着栏杆。祁砚只好站起来,老人也把小宝放在旁边的床铺上,给他们收捡着吃过的食盒与碗具。
“老朽知道,你们尽力了。谢谢你们。也请你们替老朽谢谢兰老板和食肆的伙计们。”
老人忽然开口,语气干涩,浑浊的灰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
“嗯。老人家,您不必客气。”
赵师傅又看向司冬墨。
在此时此地,最感到自责的就是这个年轻男人——他原本跟着老人去山上是想要借机捉住给小宝投毒的猎人,再教训教训、威胁一下就算完事,并不打算惊动官府。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司冬墨在山里捉到的居然是一个魔国人,这一下子就由一桩小事而闹成了涉及到朱国安全的大事,不得不让官府牵连了进来,才把老人悄悄养着小珍宝龙的事情给暴露了出去。
老人朝司冬墨走了过来,干瘦的手掌握住男人的胳膊。
“小伙子,你不必自责。”赵师傅郑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腕,“你做得一点没错。倘若放任一个魔国人在毛竹山一带游荡,这凶险的歹人今天能毒伤一只小龙,明天就能毒死一个大活人,之后还不定怎么作恶。对于山里的百姓来说,都是一个不确定的祸患。你一定一定不要觉得内疚。”
司冬墨咬着唇,眼里波光闪烁。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老人不但没有埋怨自己,还为自己而着想,一个堂堂男子汉登时就红了眼眶。他咬紧了牙关、绷住了脸,点了点头。
赵师傅缓缓地转向床铺,看到幼龙在上面无忧无虑地钻来爬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老朽在把小宝捡回家喂养的那时候起,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来临。”老人悠悠叹道,“老朽日夜担忧,常做恶梦,梦到有一日小宝无故失踪,再找不见……”
他定定地看着小宝在床铺间自在玩耍的背影。良久,外面的衙役又来催促,赵师傅迟缓地回身,对两个年轻人说道:“老朽无事,你们安心回去便好,不必担忧。”
“那好。赵师傅,我们先告辞。”
祁砚和司冬墨在衙役的带领下走出了官府。在回去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低着头闷闷地走着。
“祁砚。”
“嗯?”
男人转过脸,对他说:“我今天看见赵师傅,他抱着小宝吃饭的时候,就像照顾自己的亲生子一样。他面上装作没事,可若是明日衙门真的下令让他把小宝归还给兽馆,他会不会伤心欲绝,神智崩溃?”
他的想法也正是祁砚所担心的。赵师傅孤家寡人一个,小宝的存在是他寂寞生活里的好伙伴,更是他独自在世间生存下去的精神慰藉。上次小宝中了毒老人都担心成那样,这次若是要把幼龙从他身边夺走,对他的打击只怕会更大。祁砚不知,这一次老人是否还扛得住这样的离别。
他们一路默然地回到了食肆。听了祁砚的叙述之后,兰老板摇了摇头,神色无奈道:“我今日专程去衙门拜访了苏大人。他告诉我,魔人是他抓获的,案子本来该他来审,可是审到一半,郡令府那边突然派来了官员,强行要求介入此案。
那个官员强硬得很,和苏大人他们纠缠了好些阵子,愣是把案子的审理权抢到了自己手里,把捕获的魔人和一干证据全部带走,自行开堂。所以,苏大人现在也无法插手珍宝龙的事情。”
祁砚想起自己在衙门里撞见的那一幕,道:“我此前看见过,苏大人和本郡的郡令秦爷之间很不对付。苏大人是朝廷命官,被皇帝专门派来督查本地的刑部事务。可到底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秦爷在本郡人多势众,人脉错综复杂,他和他郡令府上的官员对苏大人颇有微词,所以苏大人经手的事务他都偏要来插一手。”
“正是如此。”兰老板点头道,“苏大人还告诉我,珍宝龙曾经呆过的兽馆很不简单。这家落霞镇兽馆背景非常深厚,它在咱们红叶郡一家独大,几乎垄断了这里的异兽贩卖生意,还出售许多种珍稀异兽。馆里光是办理这些珍兽的相关文书就极其耗心费神,更别提还要频繁进行金额巨大的交易。兽馆的这些重大事务都需要得到官府里强大的人脉靠山作保障。”
祁砚一蹙眉,“这兽馆的‘靠山’,不会就是……”
兰老板脸色一沉,“正是郡令府,秦爷。”
一直听着他俩一来一往地分析,司冬墨此时也回过味来:“所以说,这个兽馆后面有秦爷的郡令府撑腰,开堂审讯的官员又是秦爷手底下的人,所以明天的官司他们是必定会把小珍宝龙判给兽馆的,对吗?”
“可以照这般理解。”
祁砚回忆起自己和司冬墨一家曾去兽馆里游玩参观的情形。他亲眼所见,那家兽馆装修豪华,占地广阔,内里层层叠叠、七弯八拐。馆里房间数不胜数,饲养着无数稀奇古怪的异兽以供展览和出售,部分珍稀异兽的吃住甚至比镇上的平民百姓还要奢华。此外,兽馆里还供养着无数的打手和异兽捕手,还要打点官府上下,开销必然十分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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