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怪他,他把他搡进赌坑里,又设法将他往外救。
高小森直哆嗦。他没真想捅死吴启梦,别个三棱刀是佯装了,失手攮,是没料到他那么忠。杀人的事儿他没想过,但为了“爱”,高小森心说,杀我也就杀了。
他腿间夹着八十万的行军包,疾驰大摩在沙沙的雪里。手心满是别人的血,不慎一滑,拧满油门的力道片霎反弹,他重心猛歪,梆当就惯倒,横着飞出近三米,摔得地转天旋。
迸一地碎车壳子,偏偏还把油箱摔漏了,高小森一身雪,一脸彩,踉跄着扶起大摩一拧,它咕噜得像只濒死的病狗。昂扬地“操”了个响,高小森骂出了服软的哭腔。他蹬倒大摩,袖管抹鼻子,夹起鼓囊囊的行军包,在雪地里奔跑。一路往东!过了练马大桥,过了高家岗,穿过去关帝庙,就是素水火车站,他在那儿等他。咬个牙,就是日出地方,就是自由的光明地方。
皮卡一个主副驾,再要装人,得站后头货箱。老贾直说“火车站地盘归沙皮那块儿我熟”,边呲溜扎进车里。柳亚东心说拉倒,拽着兰舟一咕噜翻上货箱。箱底积了雪,融成薄冰,他踩碎,就一个出溜横拍进去,牵连兰舟也往里一蹾。
涂文当地震呢,伸长脖子丢过去一床军大衣:“干嘛呢哐当哐当?穿着别冻死!”缩回脑袋,推手刹点火:“你俩,等会儿心放狠眼放尖,别他妈还当善人!他不仁不义,老子就该不客气,废他胳膊腿儿那叫江湖规矩。”柳亚东摸着屁股龇牙,没说话。
皮卡刹车片不行,柳亚东怀疑涂文就没本儿,但人越不顾忌越超迈于老手,越能把一辆破车在雪里开得一趔一趔,快得几近起飞。冷刀子上头淋了老白干,割上脸明明冷,过会儿又火辣辣。柳亚东抖落开军大衣,兜头给兰舟蒙上,又捂着他脑袋有意粗声说:“闷死你只破船儿。”
兰舟在里头挣扎咒骂,先是汉语,又成了彝语。柳亚东越听越乐,边嘿嘿嗤笑,边冷得哆嗦。
一向都是火车站最乱,地界最野,民风最悍,最出撒尿划圈的混子。张耳一听,哪儿的方言都有,川渝两广,吴语京腔,时代跺脚做起跑准备,冷僻如县区边陲,都要跟着大节奏抖摆起来。素水站的米色站顶噗地蹴进视界,非常破败——避雷针满是锈迹,腻子脱成张花脸,嵌着的一面大钟走字不准,顶因为最高,就最先受着时间地雕塑。漆红铜字下乘客缕缕行行,人人顶着凌晨的疲色,和行程将近的隐微焦灼。东南西北,反正是要上路了。
皮卡空地上急刹甩了个尾,啸音刺耳,不是兰舟扽着,柳亚东险没就地发射。两声车门响,涂文老贾一咕噜蹦下皮卡,手里多了锃亮的铁管。
柳亚东松口气儿——亏的不是西瓜刀。
他翻下车,没来得及开口。“要钱不要人抓住了给我往死里打,懂?”涂文龇牙,“留一口气儿拖回去给泉哥,这任务要能办成,奖金多得你俩在武校横着走!少鸡巴废话。”
“别怕坐牢,我砍掉人鼻子也没坐。”老贾回头,虚着嗓子:“别犯命案。”
县城检票员只动眼跟嘴,两手拢在油迹斑斑的袖管里,皴红的眼皮一撩,看手里有票,嘴皮一揭喷出白汽:“过。”涂文没票过卡,他保持着拢手动作一拦,拧眉嚷嚷:“哎票呢?!瞎你妈闯什么?”老贾夹起铁管,昂头朝他跟前凑,他看清了一耸眉,心说好个丑八怪,僵着脖子直躲:“我问你们票!”老贾伸手,不容置疑一够他脖子,狠一扽,像逼着他屈膝认错。老贾笑微微,竖着四根指头咬耳朵:“不坐车我们找人的!月台票四张,明儿……你找沙皮补?”他微怔,法令纹舒张,手拔出袖管一拨拉:“过,过过。”
素水往北京去,走京九线,过津冀。素水小的不够看,绿皮火车仅靠站三分钟。候车大厅里晦暗瘟臭,乘客稀稀落落。涂文冲进大厅,老贾一眼瞄准补票窗口,一指:“那儿!”涂文朝一身狼藉正摸索身份证的高小森飞奔而去,一脚横过去踹上他脊梁,高小森扑跌出去,原地打了滚。
“他妈的狗/日的东西!”涂文抓住他头发猛一提,恶狠狠问:“钱呢?!”
高小森两手空空,喉结一滚,哆哆嗦嗦。
“哎你补不补了还?身份证呢?”售票员喊,抬起屁股朝外一瞄,又耸肩不响,坐回板凳不耐道:“来补票下一个。”
第14章
柳亚东抡生平第一铁棍时,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挣扎,也不胆怯,更说不上歉疚。
他当然不是没打过人,连柳大山都吃过他一青砖。但毕竟是少之又少,何况原先无论和谁厮打,他都是有理由的,再狠再野再蛮悍,对方都有还击余地的。他那回,就险没被还手的柳大山掐进河里溺死。但殴打高小森不是,他被丢进车站厕间里,被反锁着胳膊捆成只蠕虫,被扒了棉袄。朝他下手,再有技巧分寸,于柳亚东以为都胜似做恶。他没想过当英雄,但也不情愿做蛇虫鼠蚁。
老贾电话招呼来沙皮的俩下手,拉走兰舟,里里外外揪那位缩头的京少爷。
“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情圣是吧?就喜欢那男的是吧?就他妈不肯把钱吐出来是吧?”
涂文蹲到高小森眼前,照旧一副晦暗不明的鬼祟笑脸。他用指甲照他奶/头一掐,说:“哎。你就告诉我,八个够他还个鸟的水?你不晓得这就是个无底洞?怎么,补点儿算点儿不行你也春水堂上钟去是吧?他要不说带你去北京,你他妈还指望榨干那女阔佬贴他呗?!去了你还骗人,还赚钱卖血卖你心肝脾肺,还替他补窟窿是呗?他拿你当上马鞍,你还当他菩萨下凡能普照你一世呢!就个大蠢蛋!”
挨了一巴掌,高小森上下牙关哒哒打战,涂文朝他身上浇了桶冰凉的水。
“我原来,没看出来你还能是个玻璃。”涂文朝他两腿间体格硕大的老鼠捏去,“你算让我开眼了,让我知道玻璃里还有你这么个痴情的品种。”
高小森下巴一颤,痛得哀嚎出声。
涂文蹲下,说:“不过高小森你别搞错了,你妈是一天都离不了呼吸机!泉哥但凡说一句撤床位停药,她跟你妹第二天就能给撵出县二院,她就得归、西,你妹就得来要你命,吸你血,你不懂?”
高小森额际点地,蜷成只虾。
“别他妈装死!咱们认识快半年了,我就纳闷了。”涂文乐:“为你家那几个老狗逼,你好人不做了,一辈子趴人脚底下当狗,谁他妈念你一分钱好处了?好容易混上道了你还要当狗,那男的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凭他出了根屌?你没有?他跟你上床捅过你屁股?天真个蛋呐你!我告诉你,厉思敏为吴阿迪连命都能不要也没见他像你这么愚,那条鱼于你算个屁!”
高小森慢吞吞抖叽叽,抬仰起煞白带彩的脸。
“别怪我回头不讲情。”涂文以为他是服软,口吻不由得宽忍些,有一搭没一搭,像闲聊:“真的,森诶,钱拿回去跟泉哥去认个错儿,胳膊腿废了,咱还能长,你以后照旧钓阔佬,拿红利,照跟我做弟兄,照跟着丽茹姐后头混吃混喝不好么?咱们照开大摩去练马大桥飚车,咱们去小游园捣台球儿,不爽么?还有啥你想的给不了么?”
“当猪当狗,我认啊。”高小森惫喘,衰着那么副阳刚的脸,“我又不要什么,我就要人操,谁给?”
“你么旧强哥?”他又一字一顿,像个极有自尊的“乞怜”,说:“你能操我么?”
涂文笑容凝滞,暴起一脚蹬上他面门,吼:“——我去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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