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麻袋般被随手扔在屋里的一角,谢临泽根本不管他,跟许延说了几句话,把斗篷和狐裘解下,只穿着一件红袍盘腿坐在炉边。
谢临泽最近学了不少北娆话,最基本的差不多已经识清了,但是就意趣盎然地磨着许延的耐性,跟他反反复复地纠结发音。
许延在他对面坐下,拿着那本北娆古籍,拿着笔标上汉字的谐音,神色专注沉静。
两个人近距离地低着脑袋,一起看那本书,额头互抵,另一边的季函看着他们,愕然地张着嘴巴,半晌回过神,心头涌出来一团怒火,“你们两个成日里就这样?!我还在这里呢,难道不是应该先商量一下这次刺杀的对策吗?!”
两个人抬起头,谢临泽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你要知道杀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们难道不要休息的吗?”
“你若是能自救,不就不用待在这里了吗?”被打断的许延淡淡道。
季函对面两人杀伤力巨大的夹击,气得他胸膛剧烈起伏,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数息走到一边,动作粗暴地翻出来一个软垫,也在炉火边坐下,恢复过来,语气阴测测地开口:“谢临泽,你还没有点良心?我这是为了谁跑了这么远?京城一堆烂摊子靠着谁收拾?要不是我……”
“打住!”对方的语气如同怨妇一般,谢临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转开话题,“我们还是商量对策吧,你到北娆的一路上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季函万般不满,还是吸了口气按捺住:“我按照白驹门的消息来到北娆,一路马不停蹄,没在北娆人面前歇过脚,要说被发现身份不太可能。”
谢临泽陷入沉思,没有说话,屋里静了一会儿,许延忽然出声:“那在赴往北娆之前呢?”
季函抬眼看他。
许延有条不紊地说:“连白驹门都不知道你来北娆,自然也不可能走漏风声,既然路上又没有被察觉,那么估计消息只可能是从京城传来的。”
谢临泽顺着他的想法若有所思,“从京城到北娆再快也要半个月,若是飞鸽传信,只需要一半时间,足够他们布置杀手。而能做到这一点,并且会发出消息的人,只有一个。”
季函愣了愣,“你说青辞?他又不在北娆,怎么可能这么快召集刺客替他卖命?”
“青辞和北娆左贤王费连氏有勾结。”谢临泽摸了摸下巴,“我现在只是很好奇,青辞怎么就这么清楚你会来北娆,并且知道你是何时抵达?”
炉子里的火焰在跳动,木炭中偶尔有火花飞溅。
这其中枝枝节节错综复杂,季函还在左思右想,却听谢临泽接着开口:“左贤王势大,你继续待在这里会给我带来麻烦,直接出去另寻个地方住吧。”
季函顿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么做岂不是把我往狼口里送?”
许延也看着身边的男人。
谢临泽面上露出促狭的笑意,“带着你那二几十个侍卫一起走吧。”
季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许延,一字一句地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门在那里,慢走不送。”谢临泽重新低下头,翻了翻古籍。
季函等了数息也不见他再说话,气得七窍生烟,起身咚咚咚地向外走去,砰地一声甩上门。
谢临泽啧了一声,转过面庞对许延道:“脾气真够大。都是首辅当久了惯的,等我回朝一定罢了他的官。”
许延好笑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对付费连枢?”
谢临泽想了想,“赫连丞曾经说过再过两日便是角斗赛了吧?大开屠宰场,这是北娆王亲自举办的盛事,你说费连枢会不会出现?”
屠宰场算是一个民间的俗称,因为像角斗赛这种互相残杀的搏斗,一直被崇尚武力的北娆人奉为传统,一旦上场就只剩下一个人能活,人像动物那般厮杀,行为无异于屠宰。
岩石堆砌的搏斗场位于地城最中心的位置,由环形看台包围,逐阶升高,上方完全露天,可以看清场中的一切。
开幕的那一天,赫连丞说是盛况,倒真不虚此言,四周的看台坐得满满当当,谢临泽和许延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场上皆是乱哄哄的叫嚷声,混杂着各种北娆口音,吵得人耳朵疼,来观看的人不仅是王城的居民,还有大老远从别的城镇里跑来一瞻的北娆人也不在少数。
谢临泽知道按照赫连丞的为人处事,他在民间的声望一定不会低,可当他一现身,满场的呼唤如同排山倒海,还是远远令人超出了预料。
因为北娆不同于大昭,皇权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坐在北娆王这个位置,靠祖祖辈辈荫庇是行不通的,若是没有能力,别说臣子了,百姓都不会答应。
第一个走到石台的人就是他,赫连丞持着把狭长的弯刀转了一圈,这个动作再配上他的笑容,简直猖狂至极,偏偏众人再一次地震耳欲聋地沸腾起来。
片刻另一头也有人上来,一般的百姓和赫连丞过不了招,只有身经百战得到认可的将军才能与他抗衡,这位大将好巧不巧,有些面熟,正是上回抓住周垣的公孙野。
他身形魁梧,举步有力,面对赫连丞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手里握着一柄长矛,单手行了一个北娆的礼,“王上。”
话刚落音,他行礼的动作陡然一变,右臂肌肉上的青筋暴起,快若闪电般一挥长矛,闪着寒光的矛尖刺向赫连丞的心窝!
第95章 诱饵
那一击足以把赫连丞整个人捅个对穿, 再若是躲避得慢上一步,就会被开膛破肚,公孙野如果在众目下的屠宰场杀了北娆王, 不会受到半分刑罚, 反而会代替对方的位置,得到万人拥戴。
赫连丞没有半分躲闪, 嘴角邪气地勾起,一挥弯刀, 气势凌厉地迎了上去。
要比这一击的力气, 公孙野力大无比的名声远扬, 但面对赫连丞,他后退了五六步才站稳。
谢临泽不用再继续看下去也知道这场比试的结果,果然不过片刻功夫, 公孙野在对方的攻势下越来越难以支撑,最后重重向后摔去。
胜负已定,赫连丞的动作轻轻松松,弯刀横在他颈上, 却没有下手杀他,在满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笑了一笑, 宣告角斗赛正式开始,便向台下走去。
他来屠宰场只是为了表示上位者的态度,接下来百无顾忌的狂欢属于北娆民众。
他离开后不久,门外又走进去一群佩甲持兵的护卫, 皆蒙着半张面孔,领头的男人扫了一圈看台,寻了一块地方坐下。
这会儿人挤人,根本没有多少位置,有些北娆人见他们不好惹,便纷纷退开,也有不满者,被护卫直接动手扔开,引起不少的瞩目。
不仅谢临泽和许延在看他们,另一旁高座上的费连枢也在观望,这位胡须满面的左贤王一眼看出来对方的身份,朝身后的下属摆了摆手。
然而还没有吩咐下去,旁边一个侍卫上前开口:“左贤王,大人有令,不计任何代价杀了季函。”
费连枢面露讥诮,“大昭内阁首辅有胆子出现在此,不用说老夫也会杀了他。”
话虽如此,但他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季函到了屠宰场丝毫没有参与的意思,稳稳当当地坐着,护卫们团团把他围在中间。
费连枢身边的侍卫见此,悄悄地退了下去,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将这里的情况传递给另一个同伙,同伙闻讯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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