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辞包扎完,车厢正前的帘布是挂起的,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外面的情况,拿剑指着车夫的背脊,“继续向前走。”
厚重的城门两边打开,守城的侍卫警惕地严阵以待,却不敢上前,马车驶过,烟尘滚滚。
离开城门一段距离,四周的景色变成苍翠树林,谢临泽被青辞扶起,他的身体完全麻木一片,听见对方道:“阿泽,你知道吗?我自进京以来杀了那么多人,坏事做尽,唯独一事让我后悔过。”
谢临泽笑意嘲讽,“怎么?让我猜猜,难不成是你背叛我的那一回?”
青辞看着他的面容,声音像是叹息,“正是。”
“每次你说起谎就像真话一样,无比真心实意,现在是,先帝之死也是。”他的笑意渐深,“你还记得你不久才说过的话吗?让我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轻信于人。”
青辞毫不在意地道:“被你识破了,看来下次应该再情真意切一点。”
“——没有下次了!”谢临泽在瞬间挣开他的束缚,一手携着全身的力气狠狠击向对方肩膀的伤口,一手掐住他的脖颈。
转眼间两个人之间形势逆转,青辞微微皱眉,“你以为凭现在的你能杀得了我?”
第80章 路转
他的肩膀渗出一缕缕的血迹, 浸染在天青色的袍子上,喉咙至于对方的掌下,不慌不忙地注视着对面将他抵在车厢的男人。
谢临泽身上的药性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但是力气仍然难以凝聚, 勉强制住对方,他方才听到一声锐物落在毛毡上的闷响, 料来应该是青辞袖中落下的匕首,便用另一手顺着方向摸索去。
青辞一见他的动作, 便转过视线, 果然看见落在毛毡的匕首, 立刻去阻,然而太晚了。
谢临泽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匕首,毫不犹豫地甩开刀鞘, 动作快到至极,只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刀锋已经精准地刺向对方的心脏位置!
锋利的刀尖没入皮肉一截,便再难以前进一分。
青辞死死地握住男人的手, 两人的力量在半空中互相较劲,以至于谢临泽的手腕有些颤抖,“你想要我死?”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谢临泽的鼻尖渗出细汗, 他咬着牙,“父皇之所以会遇刺,母后因病而亡,全拜你所赐!”
青辞握着他的手腕, 刀尖抽离皮肤,涌出血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骗你啊,我可不想跟你不死不休,我知道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看在我身世如此坎坷的份上,你觉得我可怜,可悲——不会真正要了我的命,可涉及到你的爹娘,那就不一样了。”
他笑了起来,仿佛流血的并不是他的身体,“杀人父母乃是不共戴天之仇。可是阿泽,你知道在你被关进地窖以后我去找过先帝吗?”
青辞目光深沉,“我以为没有了你,他会让我认祖归宗,至少也会承认我这个儿子的身份,可他说我不配,说我到死也不可能会有姓氏,因为我的娘,不是高高在上的季氏女,只是一块死在贫窟的脏泥土,我的出生永远见不得天日。”
“他顾及这一点点的情分,没有让我跟我娘一起去死,而是让贯淳国师把我接进宫,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更不要谈让皇家蒙受污名。”
谢临泽怔怔地听着对方含着笑音的话语。
“至于我会杀季皇后,那就更一目了然了,你也知道,她想要我的命,我和她之间始终要死一个,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清楚吧?”
静了半晌,谢临泽才冷冷开口,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你来到京城拥有一切机会,你可以选择最光明的路途去走,可你想要权利,却不为官,不立庙堂,善谋而非臣,在背后在搅弄风云,算尽机关借刀杀人,掩盖真相,无数人因此而枉死。谋取权利却不为国为民,勾结敌军,使大昭一度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你告诉我,青辞,这也是你可以用身世遮掩的理由吗?”
青辞似乎因为他的话还思考了一下,接着淡然一笑,“我并不需要理由来掩饰,大昭非我之国,百姓非我之民,对我而言天下是一盘棋,输者死,赢者生。”
“那你这局棋下到这一步,算不算满盘皆输?多年积攒的声名权利化为泡影,滋味如何?”
“未知鹿死谁手。”青辞倚在车厢上,轻轻一叹,“的确,现在占有优势的人是季六,季穆两家可以帮助他得到天下的权柄,他甚至可以进一步掌控三大营和朝中诸臣为其所用,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只因他身体里流着季家的血,名正言顺。”
“可是他却没有好好守着权利,还想追求更多,为软弱的感情所驱动,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随着青辞这句话落音,马车外面响起地动山摇般的厮杀声,三大营的部队正全速追赶而至,在猝不及防的情况,暴露在两边树林中伏军的兵戈下,青辞豢养数年的六千余私兵倾巢而下,一时场面一片血雨腥风。
谢临泽听着外面的动静重新握紧匕首,青辞则打算让私兵拖住三大营,扭头对车夫道:“继续向前。”
马车疾驰穿过林道,将乱成一团的士卒们甩在后面,朝北方而去。
谢临泽不再停顿,单凭周围的声音一刀划向青辞,在对方避开时,向打开的帘布外逃去。
青辞倏地一惊,伸手去抓,却因为伤势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抓住男人的衣袂,那一截脆弱的布料撕裂,对方的身形消失在马车上。
谢临泽坠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才停下,双臂撑着身体站起来,眼前一片黑暗,忽然听见的远处一道焦急的呼唤声。
“临泽!”
——那是许延的声音。
他心下一松。
许延一直在盯着前方马车的动向,在私兵冲下马车渐行渐远时简直心急如焚,在见到谢临泽从上面摔下来,车轱辘几次险些碾在他身上的那刻,心脏在那一瞬间都近乎停止了跳动,好在对方没有受太重的伤。
他骑在马背上,挥动陌刀斩杀左右敌军,破开包围而出,一脚勾住马镫,身体倾斜,一把将地上的谢临泽拉起。
谢临泽随着他的力道落在马上,喘息不定,“许延……”
“有没有受伤?”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摇了摇头,“现在战况如何?”
“这些私兵的确出其不意,不过并不是牢甲利兵的三大营的对手,等铲除了他们,我带你回京城。”说到这里,许延皱起浓密的剑眉,眉心显出一道竖痕,满是腾腾杀气,“可惜放跑了青辞。”
谢临泽道:“狡兔三窟,不过他已经露出了所有的底牌,此次逃出京城,你就可以放开手脚去拔除他的党羽了。”
“嗯。”许延垂眼看他,伸手去抹掉男人脸上的灰尘。
一个时辰后,这场厮杀才宣告结束,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士卒们在堆积的残肢断臂上寻找着活人,血腥味弥漫在山野,经久不散。
许延带着谢临泽回到皇宫,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年轻的皇帝把一切政务交给了对方的代管,他的五感渐渐衰退,对于四周的环境辨别不清,时常陷入睡眠之中难以清醒。
周垣为此查了许多古籍都一无所获,许延则根本不去上朝,只守在谢临泽身边,很多要务的奏折还是季函拿来太玄殿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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